草原上的乡愁
作者:陈宝林
汽车的引擎声终于被甩在身后,当通榆包拉温都草原的轮廓漫过视野尽头时,我几乎是跌撞着扑向那片熟悉的绿色。脚下的草叶还沾着清晨的露水,凉意顺着鞋底往上爬,混着泥土与青草的气息钻进鼻腔——这味道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记忆深处落满尘埃的门。
我站在草原边缘,看风把绿色揉成流动的绸缎。近处的草叶尖带着嫩黄,往远处走,颜色便渐渐深下去,成了墨绿、深绿,最后和天边的湛蓝融在一起,连飞鸟掠过的痕迹都变得模糊。风里藏着太多故事,它掠过我的脸颊时,我仿佛听见小时候阿妈在蒙古包前唤我回家的声音,听见羊群走过时蹄子踏在草地上的“沙沙”声,还有姥爷坐在门槛上,用马头琴拉着《嘎达梅林》时,琴弦震颤的余响。
小时候的草原,是永远跑不完的游乐场。天刚蒙蒙亮,我就会揣着阿妈烤的奶豆腐,跟着姥爷去放牛羊。那些牛羊是草原的精灵,白的羊像撒在绿毯上的碎珍珠,黑的牛甩着尾巴,慢悠悠地啃着草,偶尔抬头“哞”一声,声音在空旷的草原上荡开,能传到好几里地外。我总爱追着小羊跑,它们受惊时蹦跳的模样,连尾巴尖都透着机灵。有一次,我追着一只小羊跑到了草原深处,太阳落山时才发现迷了路,是姥爷骑着马,拿着我的红围巾喊我的名字,声音穿过暮色,像一束光把我拉回了家。那时我才知道,草原再大,也总有牵挂你的人,用声音为你画好回家的路。
草原的云,是我见过最自在的风景。晴天时,云朵像被水洗过的棉絮,一朵挨着一朵,在天上慢慢飘。我常躺在草地上,把胳膊枕在脑后,看云朵变魔术。这朵像阿爷的牧羊犬,耳朵耷拉着,似乎下一秒就要扑过来舔我的手;那朵像阿妈缝衣服的线团,圆滚滚的,仿佛轻轻一碰就会散开。有时候云朵会聚在一起,变成厚厚的云层,不一会儿就会落下小雨。草原的雨很温柔,雨滴落在草叶上,“嗒嗒”的声音像在唱歌。雨停后,天边会挂起彩虹,红的、橙的、黄的,像一座桥,连接着草原和天空。我总以为,顺着彩虹走,就能摸到天上的云朵,摸到那些藏在云朵里的秘密。
在草原上,人心比太阳还暖。那时候没有紧闭的大门,谁家做了好吃的,都会端着碗送到邻居家。清晨我还没睡醒,就会听见隔壁额吉的声音:“小子,来吃刚煮好的奶茶!”我穿着小靴子跑过去,额吉会往我碗里多加一勺奶皮子,说我正在长身体,要多吃点。有一年冬天,姥爷的腿受了伤,不能出门放羊。全村的人都来了,王大叔帮着把羊赶到牧场,李婶每天来家里给姥爷熬药,连平时最调皮的小巴图,都乖乖地帮我捡柴火。那时候我不懂什么是“人情味”,只知道每当家里有事,总会有一群人围着你,用他们的手,把困难一点点揉碎。
最难忘的是大姑家的炒米拌牛奶。大姑的手很巧,炒米总是炒得金黄酥脆,咬在嘴里“咯吱”响。她会把刚挤的牛奶煮热,倒进装着炒米的碗里,再撒上一点乌勒膜。我每次去大姑家,都会捧着碗蹲在蒙古包前吃,牛奶的香甜裹着炒米的焦香,连碗底的残渣都要舔干净。大姑总笑着说我是“小馋猫”,却每次都给我多盛一碗。后来我才知道,那些年草原上的日子不富裕,牛奶和炒米都是稀罕物,但大姑总把最好的留给我,就像所有草原上的长辈一样,把爱藏在食物里,一口一口喂进我的心里。
如今我在城市里生活,走在车水马龙的街头,看着高楼大厦把天空切割成碎片,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晚上加班到深夜,看着窗外的霓虹灯,我会想起草原的夜空——那里的星星又大又亮,像撒在黑丝绒上的钻石,那时,姥爷指着星星告诉我,哪颗是指路星,哪颗是守护草原的星。城市里的奶茶加了太多糖,却没有草原奶茶的醇厚;超市里的炒米包装精致,却少了大姑亲手炒的焦香。我知道,我想念的不只是草原的风景,更是那些在草原上,用真心待我的人。
风又吹来了,带着青草的香气,我闭上眼睛,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我看见自己追着小羊在草原上跑,听见姥爷的马头琴声,闻到大姑家炒米的香气。原来乡愁不是抽象的思念,是具体的、温热的——是草原上的风,是天上的云,是乡亲们的笑容,是那碗永远也忘不掉的炒米拌牛奶。
我睁开眼睛,望着远方的草原。太阳慢慢落下,把天空染成了橘红色,牛羊成群地往回走,牧人的歌声在草原上回荡。我知道,无论我走多远,无论我在城市里经历多少迷茫,这片草原永远是我的根。它像一双温暖的手,轻轻托着我的回忆,让我在疲惫的时候,能找到回家的方向。
草原上的乡愁,是刻在骨子里的牵挂,是藏在岁月里的温暖。它会陪着我,走过每一个春夏秋冬,直到我再次回到这片草原,回到那些爱我的人身边。
(注:本文已获作者授权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