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秋笺(外二篇)

徐业君2025-09-12 06:28:37

秋笺(外二篇)

 

徐业君

 

风起时,总带着几分萧瑟,却又裹挟着熟透的果香。这便是秋的味道,不似春的娇嫩,夏的炽烈,冬的凛冽,而是一种沉淀后的醇厚,如同老酒,越品越有滋味。

 

秋的味道,写在风里。那风掠过树梢,便染上了枫的红,银杏的黄;拂过田野,便沾了稻谷的金,高粱的紫。风是秋的信使,将大地的馈赠送往每一个角落。走在秋风中,衣袂翻飞,仿佛能听见时光的低语,看见岁月的痕迹。

 

人生的故事,写在四季里。春的萌发,夏的成长,秋的收获,冬的蛰伏,恰似人生的四个阶段。而秋,总是最令人感慨的时节。它提醒我们,繁华终将落幕,绚烂归于平淡。那些曾经炙热的梦想,激烈的爱恨,在秋的滤镜下,都变得温柔而绵长。

 

光阴摇摇晃晃,像一盏将尽的油灯,明明灭灭间,照亮了无数个日夜。我们总以为丢失的是时光,其实不然。时光从未离开,它只是静静地流淌,带走的是我们念念不忘的执念。那些未竟之事,未了之情,如同秋叶,终将归根。

 

秋的黄昏,夕阳将天空染成橘红色,云霞如火焰般燃烧。站在这样的景色前,人会不自觉地放慢脚步,任思绪飘远。或许,秋的魅力正在于此——它让我们停下追逐的脚步,回首看看来时的路,那些被忽略的风景,被遗忘的感动,都在这一刻重新鲜活起来。

 

秋的味道,是风中的呢喃;人生的故事,是四季的轮回。光阴虽逝,但那些念念不忘的,终将以另一种方式,留在心底最柔软的角落。

 

黑板上的银河

 

黑板是教室里的夜空。

 

当第一缕晨光爬上窗棂,那块墨绿色的幕布便醒了。它沉默地悬挂在讲台后方,像一片等待星群降临的苍穹。教师站在它面前,手中的粉笔化作银色的彗尾,划出一道道知识的轨迹。那些白色的粉末落在黑板上,变成公式、定理、汉字,如星辰般点亮学生的眼睛。黑板是教师的银河,是他们的宇宙,是他们毕生耕耘的星空。

 

而学生,是这片星空下的追光者。

 

他们仰望着黑板,像仰望整个宇宙的奥秘。那些密密麻麻的字迹,是通往未来的星座图。有人用橡皮擦反复修正错误,像天文学家谨慎地调整望远镜;有人低头抄写笔记,生怕漏掉任何一个可能改变命运的星语。课堂就是他们的观测站,每一次举手发言都是向宇宙发出的信号,每解决一道难题就是捕获了一颗新的星辰。

 

教师是这片星空的守望者。

 

他们的脊背因常年伏案而微微弯曲,粉笔灰染白了鬓角,却从未停下书写的手。那些被磨亮的茧,是岁月颁发的勋章。他们用黑板擦抹去旧的知识,又填上新的内容,像潮水反复冲刷海岸,却始终坚守着教育的阵地。他们的身影在黑板前投下长长的影子,像一座连接过去与未来的桥。

 

黑板上的光,是永不熄灭的灯塔。

 

它照亮过无数个清晨与黄昏,见证过多少稚嫩的面孔变得坚毅。有人从这里走向大学,有人从这里踏入社会,但无论走得多远,他们仍会记得那块被阳光晒暖的黑板,和站在它前面,永不疲倦的身影。

 

黑板,是希望的拓印。

 

它不会说话,却承载着最厚重的誓言。它不仅是知识的载体,更是生命的传承。每一道粉笔划过的痕迹,都是教师用生命写下的诗篇;每一个注视黑板的眼神,都是学生对未来的虔诚祈祷。

 

在这片黑板上的银河里,教师是永恒的星辰,学生是追逐光的孩子。而教育,就是让每一颗星星都能找到属于自己的轨道,让每一束光都能照亮更远的远方。

 

无言寸草心

 

晨光熹微时,我总爱蹲在阳台上看那盆野草。它从砖缝里钻出来,叶尖还挂着昨夜的露水,在朝阳下闪着细碎的光。这原是盆无人照料的枯花,不知何时被风捎来一粒草籽,竟在这贫瘠的土里扎了根。我常想,这草或许和我一样,都是被城市遗忘的物件——它不懂园艺师的剪刀,我不识人情世故的刀光。

 

草的生长是静默的。每日里只见它又高了一分,却听不见拔节的声响。它的绿从不像盆栽植物那般刻意,而是带着野性的潦草,像被雨水打湿的旧毛衣,褪了色却暖得真切。有次暴雨倾盆,我忙着收衣服,瞥见它在风中剧烈摇晃,几乎要折断腰身。等天晴了,它却抖抖叶子,把水珠甩向阳光,仿佛昨夜那场暴行不过是场玩笑。

 

我渐渐学得它的生存智慧。办公室里同事们的谈笑像隔着一层毛玻璃,我常把茶杯捧得发烫,好让指尖的灼痛提醒自己清醒。他们讨论股票和学区房时,我就低头看窗台上那丛草——它正用绒毛般的根系悄悄撬动混凝土,在不可能处开辟可能。有次部门聚餐,主管举着红酒说年轻人要懂得表达,我盯着盘中摇曳的茼蒿,突然想起老屋后那片荒草地,母亲弯腰割草时,发梢沾着的草籽在夕阳里金灿灿地飞。

 

那些被我们称作野草的生命,其实比人类更懂得沉默的力量。它们不争辩被踩踏的疼痛,不炫耀开花的荣耀,只是把每片叶子都变成接收阳光的天线。我见过石阶缝里的蒲公英,见过柏油路边的狗尾巴草,它们从不需要观众,却让坚硬的城市有了柔软的呼吸。就像母亲当年在田埂边教我认草药,她粗糙的手指划过草叶,声音轻得像怕惊醒了泥土里的蚯蚓:这是车前草,能治咳嗽;这是艾蒿,端午挂门上。

 

台风过境那晚,我梦见自己变成了一株草。狂风撕扯着我的叶子,雨水灌进我的根须,可当黎明来临时,我发现自己正托着一颗露珠,像捧着整个宇宙的晨光。醒来时阳台上一片狼藉,那丛野草却从倒伏的花盆里支起身子,断茎处渗出透明的汁液,像在给伤口敷上自制的膏药。我突然明白,沉默不是怯懦,而是另一种形式的坚韧——就像草用整个夏天酝酿一粒种子,就像母亲把半生辛劳都包进我书包里的茶叶蛋。

 

如今我仍会在会议间隙看那盆草。它的茎秆已经弯曲成问号的形状,却始终朝着天空生长。某个加班的深夜,我发现它偷偷开出了米粒大的白花,六片花瓣薄得能透出月光,像被风揉碎的云絮。这才懂得,原来最深的告白不必用言语——当草用根系拥抱大地,当母亲把牵挂缝进衣角,当我把思念写成无人签收的信,都是比千言万语更滚烫的寸草心。

 

(注:本文已获作者授权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