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声花语(外二篇)
徐业君
秋是位沉默的诗人,只以金黄的笔触在天地间书写。稻穗低垂,是它写给大地的十四行诗;枫叶飘落,是它寄给风的情笺。它从不需要言语,因为每一粒饱满的谷子,每一缕清甜的果香,都是它最动人的告白。农人的镰刀划过田野,收割的不仅是庄稼,更是岁月沉淀的智慧。秋风路过时,总爱带走几片落叶,却把整个世界的丰饶留在了人间。
花是自然的歌者,以色彩谱曲,用芬芳填词。春日里,桃李争妍,是欢快的序曲;夏夜中,茉莉吐蕊,是温柔的小调。待到秋深,菊花独绽,便成了一曲清越的绝唱。它们从不需要舞台,因为每一片花瓣的舒展,每一丝香气的流转,都是最纯粹的表演。行人驻足,蜜蜂绕飞,连露珠都忍不住在花瓣上写下晶莹的赞美。花的语言,从来不需要翻译,因为美本身就是最通用的文字。
愿所有美好如约而至,像秋阳穿过云隙,似暗香浮于月夜。不必刻意寻找,不必焦急等待,该来的总会来,就像稻穗终会低头,就像花儿终会开放。我们只需静心感受,在晨露中看见希望,在落叶里读懂时光。生活最妙的馈赠,往往藏在不经意的转角处——或许是归家时飘来的饭香,或许是疲惫时递来的一杯热茶。这些细碎的温暖,恰似秋日里偶然遇见的一丛野菊,虽不张扬,却足以点亮整个季节。
灵魂的饥饿
肉身是吝啬的储粮仓,几粒稻米便能让它苟活数日。灵魂却是永远填不满的深渊,它吞食着整个宇宙的光亮。
当我们在超市计算卡路里时,灵魂正在计算光的年轮。它需要的不是维生素含量表,而是晨雾中第一缕阳光穿过叶脉时,那种近乎圣洁的穿透力。现代人用营养学喂养身体,却忘记灵魂需要的是未被量化的美——是悬崖上突然绽放的野花,是暴雨后泥土腥涩的气息,是陌生人眼中转瞬即逝的温柔。
科技让我们活得更久,却让灵魂饿得更快。像素取代了油彩,耳机阻隔了风声,我们精心计算着蛋白质摄入量,却任由灵魂在数据荒漠中枯萎。古希腊人用神庙供奉神性,现代人用算法供奉便利;古人用星空导航,我们用GPS定位——我们赢得了效率,却输掉了仰望时的战栗。
真正的饥饿感来自灵魂。当肉身在深夜发出胃鸣时,灵魂却在尖叫着要整个银河。它要的不是外卖APP上的满减优惠,是月光下独行时,与整个宇宙的隐秘共鸣。我们发明了代餐奶昔,却无法为灵魂配制营养剂——因为它的食谱上写着:用整个存在来喂养。
或许这就是人类的困境:我们可以精确计算出维持生命所需的最低热量,却永远无法测量灵魂的饥渴。当肉身在计量表上达成平衡时,灵魂正贪婪地啃食着尚未被命名的星辰。
桂魄
金秋九月,天高云淡,风里裹着一丝凉意,却未褪去夏日的余温。阳光像被稀释的蜜,斜斜地穿过枝叶,在青石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此时最动人的,莫过于那一树丹桂,不知何时悄然绽放,将整座城市浸在甜暖的芬芳里。
桂树并不高大,枝叶却繁茂,墨绿的叶片间缀满细小的黄花,如碎金般闪烁。风过时,花瓣簌簌落下,铺成一条香径,行人走过,衣角便沾了三分秋意。那香气极有层次,初闻是清甜的蜜糖,细品又带一丝微苦,像极了人生况味。老巷里的阿婆常说:“桂花开了,中秋就不远了。”果然,没过几日,街角便支起了卖月饼的摊子,油纸裹着酥皮,馅料里掺着糖渍的桂花,咬一口,唇齿留香。
桂树下常有闲人驻足。孩子们踮脚去够低垂的枝桠,想摘几朵夹在书页里,却被香气熏得打了个喷嚏;老人们摇着蒲扇,说起年轻时用桂花酿酒的往事,浑浊的眼睛里泛起亮光。最妙是雨后,湿漉漉的花瓣粘在井台边,空气里浮着水汽与香气的混合物,深吸一口,五脏六腑都熨帖起来。
夜渐深时,月光给桂树镀上一层银边。花香愈发浓烈,仿佛能凝成实体,在窗棂上蜿蜒游走。案头一杯桂花茶,热气袅袅上升,与月光纠缠。忽然想起古人说的“桂子月中落”,此刻的静谧,倒真像天上宫阙的恩赐。
秋日短暂,桂花亦如此。盛放不过旬日,便零落成泥。可那香气早已渗入砖瓦、记忆,乃至岁月深处,待来年秋风起时,再度唤醒人间。
(注:本文已获作者授权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