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依旧笑中秋
作者:杨超
“八月十五月儿明呀,爷爷为我打月饼呀。月饼圆圆甜又香啊,一块月饼一片情哪。”
好奇怪!每当我哼唱这首童谣时,正在哭闹的小孙子立马安静下来,一对黑眼睛忽闪忽闪。唉,光阴是何等的匆匆和无情啊,转眼间,就把我这个唱儿歌的儿童,熬成了两鬓泛霜的爷爷。
我的父亲五岁时,就没了爹,是奶奶一手将他拉扯大。而在我九岁时,父亲又突然因公离世。所以,每年的中秋之夜,奶奶都要在饭桌的主席位置放只空碗和一双筷子,并轻轻地告诉我:“这是你爸的位置,你的心里一定要记得他。”碗空空,筷无言,唯有一轮明月挂中天。清冷的月光透过大门上的窗户,斜照进来,洒在饭桌的中央。
长大后,老师教大家唱《爷爷为我打月饼》。每当唱到“月饼圆圆甜又香啊,一块月饼一片情哪”这一句,我都会不由自主地埋下头,伏在书桌上,久久不敢抬起来。因为我既没有见过爷爷,也从来没有喊过这个称呼。同学们越唱越起劲,我微微地抬起头,用眼睛的余光左瞧瞧,右看看,趁大家没注意,张开嘴巴,轻轻地喊了几声“爷爷”,喊完之后,才发现我的脸上全是眼泪。老师以为我唱得动情,直夸我唱得真好,唱出了味道。
到了初中,可能因为我平时住校,很少回家。所以只要中秋节一放假,奶奶就会替我们几兄妹打月饼。早饭后,奶奶将簸箕洗得干干净净,尔后倒入磨好的糯米粉和粘米粉,再撒点红糖,用水和匀,并不断地加入干粉,直到不软不硬。这时,奶奶才取出不知从哪儿弄来的打饼模子,向着我们晃了晃说:“现在奶奶开始打月饼喽——”模子很好玩,长柄,前面是一个凹下去的椭圆形。但见奶奶右手抓粉塞进凹下去的地方,左手按住长柄,眨眼间,一个椭圆形的月饼就打成了。不一会儿,就打了数十个。下午,奶奶将月饼端进厨房,让我烧火,等铁锅热了,提起油壶在锅四周转个圈,滴了些油,便迅速地将月饼一个一个摆上去。须臾,又将月饼一个一个翻个身……渐渐地,锅里飘出了一阵阵芳香。我站起身,一个劲地盯着,嘴里使劲地吞咽着口水。奶奶一看,笑着摇摇头,用锅铲铲起一个,放在灶上的碗里,轻声说:“等下再吃,小心烫了。”来不及再等,趁奶奶不注意,我伸出手飞快地抓起来塞进嘴里,一股香气和甘甜瞬间填满了全身……
秋月耀清辉,秋风吹不尽。一阵阵秋风,早把奶奶吹离了人间,而那个站在灶边抓月饼的少年,却在秋风中长大,也做了父亲,两鬓渐渐泛起一层微霜。随之,生活条件也有了明显改善,然而我没有像奶奶一样,从未为儿子打过月饼。每遇中秋,总是从商店里直接购买。品种虽说繁多,但的确吃不出童年时的那种味道。
流动的时光,送来了又一个中秋。双手抱着半岁多的孙子,我的耳边居然再度响起了熟悉的旋律:“八月十五月儿明呀,爷爷为我打月饼呀。月饼圆圆甜又香啊,一块月饼一片情哪……”。明月寄相思,血脉最深情。父亲、奶奶的先后离去,让我有了一个又一个不同的中秋,真可谓“人面不知何处去,明月依旧笑中秋”。而我作为父亲和奶奶生命的延续,既与他们在同一个时间维度见证过相同的中秋,又与他们在不同的空间维度观赏过各自的明月。“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或许这就是人们念念不忘的亲情以及永不离断的乡愁。
“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我与孙子既是血脉的相连,更是彼自的思念。我在想,不久的将来,等他学会了迈步、学会了喊出“爷爷”这个最柔软称呼的时候,就是我学做会打月饼爷爷的开始。我定要与他一起共度无数个中秋,共享吟诵“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的浪漫,共拥打月饼赏明月的温馨,特别要记得替他认认真真地打一次月饼,让他尝到爷爷打月饼的味道,体会到传统佳节的内涵。“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当然,若干年后,我必将先他而去,而他作为儿子和我生命的接续,还要领着他的后人再看无数个中秋明月,再诵无数个李白和苏轼,再唱无数回《爷爷为我打月饼》。而且,他必须如先辈一样,也得做个会打月饼的爷爷,以传承那种习俗和快乐。
“八月十五月儿明呀,爷爷为我打月饼呀。月饼圆圆甜又香啊,一块月饼一片情哪……”虽说这不同中秋的月饼各有不同,但吃出来的人间滋味却永远类似。
(注:本文已获作者授权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