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时间·记忆·构境

南小塘2025-08-06 19:11:13

时间·记忆·构境

——写给每个赶路人

 

南小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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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兴社区安定公园内的老柳树下,我遇到了一个刘老伯,和他攀谈起来。

刘老伯今年82岁,身材高大且硬朗。他坐在他那张磨得发亮的竹椅上,望着西天慢慢沉下去的太阳发呆。他脸上的皱纹,像干涸河床上的道道裂痕。他端起刚刚泡好的茶,浑浊的眼睛里映着最后一点余晖:“人这一辈子啊,就像赶一趟单程的车,只能往前,没法回头。”

他的话让我心头一震。可不是么?时间这东西,最是“霸道”。它像一条笔直的大路,只准你往前走。从哇哇坠地到两鬓斑白,欢喜也好,苦痛也罢,统统被它推着向前跑,想赖在原地喘口气都不成。古人说“光阴似箭”,这箭射出去,就再不会回头了。我们每个人,都在这条单行道上,一步步地挪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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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路不能回头,人总得想办法留下点“到此一游”的标记。于是,便有了记忆。

记得二十多年前,我所熟悉的一个下岗老工人,在一个大学当教师宿舍门卫,总爱翻他那本厚厚的相册。发黄的照片上,他年轻得几乎认不出来,穿着洗得发白的中山装,站在老厂房门口,眼神亮得惊人。“那会儿刚进厂,”他指着照片,手指微微发抖,“觉得浑身都是劲儿,日子有奔头。” 就这样一张薄薄的纸片,像一枚钉子,把他生命里最鲜亮的一段时光,牢牢地钉在了岁月的墙上。这也许就是记忆的力量吧?它是我们在时间这条长路上,用力刻下的记号。

记忆这东西,并不是一台老是复读的录音机。它更像一个淘气又有点才气的画家,喜欢添油加醋。

我还有个少年时期的玩伴,提起童年时总是满眼放光:“记得村头那棵大枣树吗?夏天坐在树荫下,风凉丝丝的,枣子又脆又甜!” 可是,后来他母亲笑着揭穿:“那树上的枣子又小又涩,他小时候爬树偷枣,还被马蜂蜇得满脑袋都是包,哭得震天响呢!” 你看,记忆就是这样。它把那些扎人的马蜂包悄悄抹去,只留下想象中脆甜的枣子和凉快的树荫。

刷手机时,我曾经见到短视频里有个熟人对着镜头絮叨:“当年住筒子楼多好啊,一家炖肉整层香,谁家门没关紧,孩子跑进去蹭口饭都不叫事儿!”镜头扫过斑驳的墙皮,配着柔光滤镜里飘飞的粉笔灰,倒真像段镀了金的旧时光。可是我明明记得,那位博主去年还在抱怨以前的老楼没有电梯,夏天漏雨冬天灌风。原来不止这位朋友,包括我们所有的人,都爱给回忆做“后期”——短视频里那些被慢镜头拉长的炊烟、被滤镜染暖的旧街巷,不都是给艰难岁月加上的柔光吗?把拥挤说成热闹,把贫瘠讲成纯粹,就像给粗粝的往事裹上一层棉花,再扎上缎带当礼物一样。

我们回忆过去,其实是在心里搭戏台,把旧日子按当下的口味重新翻炒,加上半勺糖,减去一撮盐。这便是“构境”吧——在脑子里修一座只对自己开放的小园子,种着被岁月润色过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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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啊,时间这条单行道,总有个尽头。

当一个人走到路的终点,他这一生搭起来的那些记忆花园,那些用心描绘的“构境”,会怎么样呢?就像刘老伯那天傍晚对我说的:“等我闭了眼,我脑子里那些关于年轻时走南闯北的影儿,也就跟着散了。像秋天树上的叶子,风一吹,落到土里,慢慢烂掉,谁也找不回来了。” 这话听着让人鼻子发酸。一个人一生的悲欢离合,那些只有他自己才懂的滋味,到头来,是不是真的像一片落叶,无声无息地归于尘土?《红楼梦》里那句“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道尽了这终极的虚无感。

面对这巨大的空白,人总会忍不住想:有没有“重来一次”的可能?有没有另一个世界,时间不是这样一条道走到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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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顿老爷子,那个发现苹果会掉下来的大学问家,把时间和空间想得特别“规矩”。他觉得时间就像一条笔直的大河,永远朝着一个方向,不紧不慢地流。空间呢,像个巨大无比的盒子,稳稳当当地装着万物。在他的眼里,宇宙就像一座走时精准的大钟,一切都是设定好的。时间,只有“向前”这一个选项。这想法让人觉得踏实,但是也让人绝望——因为生命只有一次,绝无重来的可能。

然而,爱因斯坦,这位头发乱蓬蓬的世界天才,却把牛顿的这座“大钟”给拆了。他说,时间和空间根本不是分开的,它们搅在一起,成了“时空”。更神奇的是,这“时空”并不是铁板一块,它会“变形”!可以想象一下,时间和空间像一块有弹性的布。一个重东西放上去(比如太阳),这块布就会被压得凹陷下去。时间在这“凹陷”附近,走得就会慢一点!他甚至说,如果你能坐上一艘飞得极快的宇宙飞船(接近光速)去旅行,等你回来,地球上的朋友可能已经白发苍苍,而你却还年轻——这就是著名的“双生子佯谬”。时间,在他的理论里,变得可以“拉长”或“压缩”了。

这听起来是不是像神话呢?可惜,爱因斯坦这奇妙的理论,也给我们关上了一扇门。它虽然让时间变得有“弹性”,但是在大的方向上,时间依然像一条无法回头的单行道。科学家们发现一个叫“熵”的规律,简单说,就是万事万物都倾向于从“整齐”变得“混乱”。比如说,房间不收拾会越来越乱,热水会自然变凉。这无形的“混乱度”只增不减,像一只无形的大手,牢牢地锁定了时间只能向前。所以,即使爱因斯坦的理论让时间有了“弹性”,但是“倒流”或“轮回”,至少在咱们能感知的这个维度里,依然是个遥不可及的梦。

那么,面对这最终必然的消逝,我们所有的努力,刻下的记忆,搭起的心境,是不是都成了徒劳?未必。

虽然个体生命的记忆终会消散,但是人类创造的东西,能顽强地活下去。两千多年前孔子说的话,今天还在书本里,在课堂上回响。李白笔下“举头望明月”的思乡情,今天抬头看月亮的我们,照样能懂。梵高画里那旋转的星空,依然能让我们心头震颤。牛顿发现的定律,爱因斯坦写下的公式,还在推动着火箭上天,解释着宇宙的奥秘呢。这些思想、艺术、科学的结晶,就是人类整体在时间长河里刻下的、永不磨灭的“超级碑文”!它们像接力棒一样,一代代传下去。我们每个人,都可以成为这传递链条中的一环。就像那个刘老伯,他虽是个普通工人,但他教会徒弟的手艺,他传给儿孙的做人的道理,不也是他生命的一部分在延续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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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风渐起,带着丝丝凉意。刘老伯杯里的茶已经凉透了。他站起身来,拍拍裤子上的灰,影子已经在夕阳下拉得很长很长。“该回家了,”他喃喃地说道,“明天太阳照常升起,日子还得过。”

望着他蹒跚的背影,我忽然明白了。时间无情,记忆会模糊,构境终消散,死亡是每个人必然的终点。这真相非常冰冷,但并非毫无温度。我们无法让时间倒流,无法逃脱最终的消逝,但我们可以选择怎样在时间这条单行道上行走。用力记住那些值得记住的,用心去爱值得爱的人,尽力去做一些有意义的事,留下一点微小的光亮。即使这片叶子终将飘落,它在阳光下舒展过的脉络,它在风中歌唱过的声音,都曾是生命对广阔时空最真诚的应答。

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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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明:最后一张照片系作者拍照,其余为智能生成。

 

(注:本文已获作者授权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