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家沟中学校友毕业照
陈家沟往事
作者:董银林(甘肃武威)
由于我们初三没有照过毕业照,我们唯一的一张班级同学合影还是初二是那位实习老师临走时和我们一起拍的,权且就当作我们的毕业照了吧。照片上,四十五张面孔在学校操场边的树沟前站定,像被岁月之手摁在纸页上的标本。如今照片已微微泛黄,如同我们被时间浸染的鬓发。照片背面写着:“陈家沟中学九二届同学合影”。
我们这一群,竟是最后一批五年制小学爬上来的人——小学五年,初中三年,便匆匆奔往了各自的远方:许多人如候鸟般散落祖国各地,更多的老同学工作和生活在新疆与武威的街巷之间。
陈家沟中学校友聚会1
我们的校园,是亲眼看着一砖一瓦长出来的。郝鹏老师,从初二就开始教我们的物理课,他个子不高却神采奕奕,即使我们初三的物理老师又是我们的班主任。他讲课,粉笔在黑板上点画电路图,那笔触迅捷而准确,如同电流本身在奔涌;他声音铿锵,穿透了教室薄薄的墙壁。后来老师和大学毕业后的我又成为同事,并在几年前就因为疾病先我们而去,那讲台像是骤然断开的电路,永远空出了一方令人心颤的寂静。
语文老师董堂寿,现在是武威市委党校的讲师。他从初二便开始担任我们的语文教学工作,他每每开口讲课便引得满堂生春。记得他给我们上的第一课是毛主席的《沁园春·雪》,那抑扬顿挫的声调,竟仿佛将北国万里的雪色与浩荡江河都移到了这红砖坯墙围起的小小空间里。他一句“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看谁呀?当然是看我呀!”,尾音上扬,带着一丝狡黠的笑意,至今仍如春风般拂过我们心头,一首诗讲完,我们竟然大多数人都把诗的全文背了下来。同时他的甲乙本作文也在我们幼小的心里埋下了一颗文学的种子,我爱上写作,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陈家沟中学校友聚会2
化学老师张财,总爱变些“戏法”。试管烧瓶在他手中叮当作响,如同神秘咒语的法器。他演示燃烧的镁条,骤然一道刺目白光,瞬间照亮我们惊异的脸庞,也点燃了少年心底对于未知世界最初的探求之火,如今的我也继承了他的衣钵,成为一位乡村化学老师,继承他的教风先后送出去了近二十届毕业生。
英语老师韩宗奎则不同,我们这些顽石般冥顽的弟子,常故意把“sit down”念成“西当”,“tomato”被念成“土豆”,“thank you”则被说成“三克油”,惹得老师连连摇头叹气,先生气急时,脸涨得通红,手指微微发抖——如今想来,那被我们年少无知所刻下的痕迹,竟成了心头隐隐的愧怍。几年前的师生聚会上,我们再次坐在了一起,提起我们那调皮的学生时代,一个个都笑出了泪花。
陈家沟中学校友聚会3
记得那时的冬天,靠一只生铁炉子维系着教室的温度。最冷的晨读,大家挤向那唯一的热源,彼此取暖。一次哄挤中,不知谁撞了烟筒,“哐当”一声,烟筒连着生铁拐巴摔落在地,炉灰腾起如小朵乌云,呛得人睁不开眼。我们慌乱地扶起烟筒,七手八脚重新装好,炉火终于又喘息着燃起,大家相视而笑——炉火映照下的面庞,在烟灰弥漫里竟比平时更亮了几分。那点暖意虽微薄,却在我们相互依偎的脊背上,刻下了寒夜里彼此依靠的体温。
最难忘是操场考试遭遇黑风暴。正埋头疾书,天骤然暗如锅底,狂风卷着黄沙如千军万马奔袭而来,试卷瞬间被沙土浸透,字迹都模糊了。天地一片混沌,我们弓着身子,在风沙里互相扶持摸黑挪回到了教室,每个人的头发里、衣褶中都灌满了塞外的沙粒。大风四起,突然停电,事出突然又没有蜡烛照明,监考老师只好点燃一张张试卷给我们照明,让试卷燃烧的亮光来驱赶我们心中的恐惧,那风沙拍打门窗的声音,竟成了那场特殊考试最惊心动魄的监考令。
陈家沟中学校友聚会4
终于,夏日的灼热来了,离别也来了。五年小学、三年初中,我们这群“末代”少年,竟也走到了岔路口上。毕业那日,大家各自离去,只留下空荡荡的教室,还有那只曾摔断过拐巴、如今已凉透的炉子,铁皮上落满灰尘,静静伏在墙角。
如今,当年稚嫩的我们,多已如蒲公英种子飘落于全国各地,老同学们也聚少离多。然而无论身在何处,炉筒塌落时的哄笑、黑风里压住试卷的手、郝老师肩头的粉笔灰……都成了心头不熄的炭火,时时映照出那段被煤烟熏染过的、粗粝却无比温热的少年时光。
陈家沟中学校友聚会5
当照片中一张张面庞在指尖下重新变得清晰,那些散佚于塞外风沙与故土街巷的同学们,你们可曾嗅到了当年教室里那熟悉的煤烟味?——那气味早已沉淀为我们血脉里的烙印。它提醒我们,纵使人生炉火渐微,但曾经围炉共读的暖意,却足以抵御世间一切寒凉。
往事如烟,尘沙却沉淀在心底。然而那炉火,那黑风,那沁园春里无垠的雪,却始终封存在记忆的深处。我们这四十四人,早已散入四方烟火,如种子飘落于全国各地。然而郝先生的黑板上那跳跃的电路,董先生吟哦时悠长的余韵,张先生试管里那一道耀眼的白光,韩先生气急时泛红的耳根,还有那冬日炉火旁彼此紧挨的温度,操场风沙中互相搀扶的手臂——这一切,竟成了流年无法吹散的印记。
陈家沟中学校友聚会6
前天下午我回陈家沟,驱车去了陈家沟中学,尽管我们的母校早已没有了往日的痕迹,但操场边的那棵大树还在,一阵风过,几片树叶簌簌而下,铺满了我们曾奔跑过的土地。我弯腰拾起一片,叶脉纵横,清晰如掌纹——原来无论尘沙几度掩埋,有些根须盘结在深处,它们始终未曾离开过那片泥土;如同我们这四十四粒微尘,纵使飘摇千里,灵魂深处总有一隅,永远向着陈家沟那简陋的校舍悄然返航。
作者简介:董银林,男,甘肃武威人,现居凉州区。教育工作者,凉州区作家协会会员,长期从事教育宣传工作,爱好文学,喜欢用有温度的文字记录生活。作品散见于《中国教育报》《甘肃教育》《甘肃教育报》及“作家网”“网信武威”“作家联盟”“凉州文艺”“凉州作家”“凉州融媒”等各类媒体。
(注:本文已获作者授权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