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新疆兵团人曾经的地窝子

郭松2025-07-13 00:08:38

新疆兵团人曾经的地窝子

 

郭松

 

去年九月我们去新疆旅游,在许多戈壁滩上见到一些像地窖似的坑,导游跟我们说这叫地窝子;在兵团第十三师红星二场,见到两三百个地窝子。之后我们到石河子参观军垦博物馆,对地窝子有了进一步的了解和认识。

在那个艰难困苦的年代,地窝子是兵团人常见的住所,在戈壁滩上斜挖深约两三米、长约七八米、宽约三四米的坑,四周用土坯垒砌半米高的墙,顶部用胡杨木或柳枝作檩条,覆盖芦苇把、麦草与碎土混合的草泥,中间留一个天窗,地窝子便搭建成了。

地窝子看起简陋,听说冬暖夏凉,但不足以遮风挡雨。下雨时,里面也在漏;外面雨停了,里面雨还在漏。可歌可泣的是,老一辈兵团人有一股革命乐观主义精神,大家笑称地窝子为“戈壁行宫”,“地窝子好,地窝子强,地窝子冬暖夏又凉,看上去一片荒野地,到房顶还不知脚下是营房。”在休息的时候,你一句我一句地为地窝子编顺口溜,用来自娱解嘲,这些顺口溜,对地窝子编得形象具体。当然,地窝子也不是一模一样的,不同的地形,不同的功能,地窝子的塔建要求也不同。地窝子有单人间的,有双人间的,还有多人间的;有用于机关开会的,也有用于客人居住的。

在寒冷冬季的地窝子里,用土坯垒起近一米的空心火墙,上面可以热饭、晾衣被,灶里的柴火烧得通红,屋里暖洋洋的,尽管通风有些差,空气有些浊,气味不好闻。地窝子是漏风的,草木发芽的季节,床头地上有时会长出几根芦苇。每年春秋两季,狂风频繁猛烈,一刮就是一两天,飞沙走石昏天暗地,吹得人难以行走,工地去不了,只好钻进地窝子。漫天风沙往地窝子里灌,用被子衣物堵都难奏效,鼻孔、耳朵等都灌进沙子,但习以为常就无所谓了。

当时的地窝子不仅是宿舍,还是办公室、会议室、食堂等。一个十多平方米的地窝子要住十来个人,有不少兵团人在地窝子里结婚生子。夏天,戈壁滩上的温度高达四十多度;一夜大风过后,满床满身都是沙子。冬天,气温在零下二十多度,戈壁滩上到处是厚厚的冰雪。晚上睡觉时,要戴着皮帽子,穿着皮大衣。即便这样还是很冷,早晨起来头上都是冰。

兵团第十三师红星二场前身是第一野战军六军十六师四十七团,一九四九年进新疆剿匪,功勋卓著。一九五二年七月,奉命在哈密火石泉开荒建场。战士们在前苏联专家视为“种植禁区”的土地上创造了小麦稳产高产的奇迹。这片地窝子是战士们开发火石泉时修筑的。之后祖国各地的支边人,肩负屯垦戍边的使命,满怀激情来到芳草湖农场。支边人白天挖土筑坝,晚上挤在四处漏风的地窝子里,躺在地铺上摆摆龙门阵,就在风沙雨雪的陪伴下进入梦乡。有了住所,不再挨饿,支边人就将驻地当作家乡,在一代代支边人的努力下,驻地的戈壁荒滩渐渐变成良田。

废弃的地窝子看起来破破烂烂,但当初兵团人在里面的样子还依稀可见。我说,这地窝子不像黄土高坡上挖的窑洞、土块泥巴砌的土窑,想下去考察一番。没想到,一位长辈咧嘴笑了一下说:“当年我亲手挖了几十个地窝子呢,这地窝子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那位长辈看出我心中疑惑,便慢悠悠地讲起当年他挖地窝子、住地窝子的故事——

他上世纪六十年代初在沈阳当兵,后来退伍来到新疆建设兵团,成了一名军垦战士。兵团实行半军事化的管理,连队从连长到排长、班长都由退役军人担任。退伍前他在部队是班长,在连队他仍然担任班长。

他们起初就露天睡在戈壁滩上,先挖好一个约四十平米的伙房,解决做饭吃饭问题;接下来,两人一组,挖地窝子,解决住所问题。那时他们干活都是打擂台,一组一天挖好盖好一个地窝子。时间不等人,团场已经成立了,连队连个固定的住所也没有,这怎么行?他们当时年轻,干劲儿也足,三五天时间,简易的地窝子居住点就建好了。

之后,连长对他说:“团部要成立工程连,你们班划归工程连了,你带你们班去报到吧。”接到命令,他二话没说,带着他们班的小伙子过去,一个礼拜就就挖好了工程连的地窝子,工程连就组建起来了。

在兵团屯垦戍边的过往中,地窝子是不可或缺的角色。大雪覆盖的地底下,一个十来平米的地窝子中,土坯垒的炉子里,红柳疙瘩熊熊燃烧着,炉子上的铁炉圈烧得通红,火舌蹿进也是土坯垒的火墙,发出隆隆的响声。隆隆声里荡漾着融融暖意,衬托着地窝子的静谧。站在地窝子外面,看到的满是诗意;走进地窝子里面,会深深体会兵团人“天当被子地当床”的艰辛和豪迈。

当时的北屯,是人烟稀少的荒原,既无民房又缺帐篷,但遍地都是芦苇。他们砍伐芦苇,搭盖棚顶,挖地窝子,用芨芨草覆盖,便成地窝子了。兵团人很乐观,编了些顺口溜,比如“北屯好,北屯好,住的房子三尺高,下面顶着四根棍,上面盖着芨芨草。”这些顺口溜,很生动也很有意思。有时候,团部举行文艺演出,连队就把顺口溜编排成快板节目,选战士登台演唱。

即便是如此简陋的地窝子,连队里也很紧张。当时,一些年龄大、在内地老家已经成家的战士,媳妇会来探亲看望。为解决住宿问题,各连队都要打整一个像样的地窝子,提供给来探亲的家属和新婚的夫妇居住。说是像样,只是在地窝子门口贴上一个大红的喜字。

那位长辈还给我讲了一个有趣的故事。当时,有一个甘肃定西老兵的媳妇千里迢迢来北屯看老公。因为交通不便,这位媳妇坐了几天几夜咣当咣当的火车,又坐敞篷汽车,经过十多天才到达北屯。到的时候,人已经累得快散架了;晚上还没有顾及给自己安排的住所是什么样,就呼呼大睡了。

这个媳妇一觉睡到第二天下午才醒来,从住的地窝子里走到外面转了一圈,竟然找不到自己住的地窝子了。放眼望去,沙滩上一片像坟墓一样的土堆,一个挨着一个,阴森瘆人。她感到恐惧害怕,竟像小孩子一样蹲在地上哭了起来。这个老兵找到自己的媳妇时,媳妇哭着说:“这哪是人住的地方嘛,住地窝子就像住进坟里了。”

连长、营长闻讯赶来,与老兵夫妇一起到各家串门。当媳妇看到妇女排住的是地窝子,连长住的是地窝子,营长住的是地窝子,营部也不过是一间废弃的羊圈时,她没再犹豫,毅然加入到戈壁拓荒的妇女排中,成了一名北屯女兵团人。第二年,这对夫妇生了个儿子,给儿子取名叫“北屯”;连里的战友们戏谑地说:“儿子是在地窝子里出生的,北屯这名字没有地窝子好,干脆叫地窝子吧。”

地窝子,有趣的名字;地窝子,一段兵团人难忘的历史。它提示后代记住当时军垦战士在艰难岁月里战天斗地、积极乐观的兵团精神。如今的北屯,经过几代兵团人的艰苦奋斗,绿洲正在延伸,城市正在崛起,住所也经历了地窝子、干打垒、砖瓦房、新楼房的演变,一座生态之城、美丽之城、幸福之城正矗立在这块土地上。

大河如歌,高山如碑。今天,地窝子虽早已尘封在兵团人的记忆里,但艰苦创业的兵团精神依然熠熠生辉、代代相传。曾经戈壁滩上的地窝子,是兵团人的难忘记忆,记忆着屯垦戍边历史。

从西汉在西域开始屯垦戍边,历经东汉、魏、晋、南北朝、隋、唐、元、明、清至今。纵观千年屯垦史,凡兴屯田,边疆就会开发,经济就会繁荣。

史料记载,西汉在轮台和渠犁设立使者校尉,主管两地屯田。使者校尉既是最早设置的军政机构,也是最早设置的管理机构,充分佐证了新疆屯垦戍边的历史。在近百年的考古发掘中,新疆轮台县、新和县、沙雅县等相继发现汉唐至明清的屯田遗址。沙雅县至今还保留着汉代的“汉人渠”遗址,发现一些类似房屋的地下文化堆积层。

有专家和学者认为,这些文化堆积层中的陶片等生活用具,是古代军民在屯田时的遗物,这些类似房屋的土坑,可能就是最早的地窝子,古代屯田的环境和生活条件,相比新中国初期的新疆兵团屯垦戍边差得多。

从王震率领的“三五九旅”部队进驻新疆,到在塔里木河两岸的阿拉尔一带掀起开辟“军垦第一犁”,经过七十多年的发展,新疆兵团屯垦戍边的土地面积达到七万多平方公里,约占全国农垦总面积的五分之一,成为全国农垦最大的垦区之一,这是从地窝子里创造的历史奇迹。

可以想象,新疆地窝子的历史,一直从最早的汉代追溯到今天的新疆兵团人的屯垦戍边,不得不说这是一项伟大的壮举,充分体现了兵团人战天斗地的精神。纵观新疆两千多年的屯垦历史,历代边疆军民住地窝子屡见不鲜,这种地窝子不仅成为一种文化符号,还是见证新疆屯垦历史的实物资料。

没有当初的地窝子,就没有兵团开荒治沙建设绿洲的今天,没有当初的地窝子,就没有兵团城市日新月异的今天,没有当初的地窝子,更没有今天边疆和谐稳定的局面。地窝子,是新疆兵团人一代代难忘的一种情结,是流淌在新疆兵团人骨髓深处的难忘回忆,也是新疆各族人民应该深深牢记的历史。

经历七十多年的时光,历尽七十多艰苦卓越的发展,新疆兵团在天山南北,用一辈辈的屯垦戍边,用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倾注了无数的血汗,造就了一片片大漠绿洲。石河子、阿拉尔、五家渠、北屯、铁门关、图木舒克、昆玉等兵团城市的崛起,让兵团插上了经济腾飞的翅膀,让边疆的稳定注入了新的力量。但谁又能想到,昔日的那些一个个地窝子,到底做出了多大的贡献呢?

今天,穿过一座座大漠绿洲上的兵团城市,映入我们眼帘的是,拔地而起的高楼大厦,宽阔的柏油马路,五彩缤纷的路灯,商场超市,绿地广场,城市雕塑,景观建设、历史纪念馆等基础设施,这些翻天覆地的变化,无不是从地窝子潋滟而出的伟大壮举,正是新疆兵团人屯垦戍边的力量和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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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郭松,四川古蔺人,川大本科生,贵大研究生,从军23年,从检16年,在《散文选刊》《散文百家》《边疆文学》《检察日报》《云南日报》《春城晚报》等发文120余篇,获中国散文年会“十佳散文奖”,4篇散文被选为初高中语文试题。

 

(注:本文已获作者授权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