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放下”
文/王广东
如今这年月,信息跟潮水似的,“躺平”“佛系”这些词儿在短视频里翻着跟头跑。“放下”俩字不知不觉成了大伙儿挂在嘴边的话,像街头巷尾卖的糖块,随手就能抓一块嚼嚼。
最近读到一篇《放下与放下》,里头说现在这“放下”早变了味儿。主播们把“一切都是身外之物”“身体才是自己的”当幌子,甚至喊着“活好当下,快活一秒是一秒”,站在镜头前抑扬顿挫地说教,唾沫星子横飞。听的人直点头,心里头却未必明白——这“放下”咋就成了躲事儿的由头,成了自个儿哄自个儿的话呢?
人这辈子,谁没个要放下的事儿?仇怨、情分、人情往来,还有前程仕途,哪样不费心思?说到底,真正的放下该是心里头想通了,不是死了心。
那篇文章里说得有意思,这“放下”分两种:一种是放下一切图清静,像把自个儿缩成茧躲进老宅晒太阳;另一种是放下自我去牺牲,像把自个儿碾成泥扛着石磨往山上爬。
古人早拿秤杆称过这两种活法——司马迁说“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这杆秤早把“放下啥”称得清清楚楚。缩成茧的放下轻如鹅毛,风一吹就没了影;扛着石磨的放下沉如泰山,千年都塌不了。
你看现在的年轻人,BOSS直聘2024年报告说四成应届生不愿进累死累活的公司,就图个安逸。可浙江大学调查显示,八成说“躺平”的学生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心里头慌。这就像照镜子,一面看着洒脱,一面全是焦虑,跟那篇文章里说的双面镜一个样。
要说“放下”的道理,先在普通人身上看得最真。
云南青年林万东拿到清华录取通知书时,没忙着高兴,反倒钻进工地搬砖。他攥着预制板,掌心的汗顺着指缝往下滴,砸在晒热的砖头上,很快就洇出一小片深色的印子,眨眼又被烤干了。 他在日记里写:“唯有自强不息,才有日后无限可能”。后来他放下优渥的发展机会,偏要回云南乡下当选调生,见人就说:“我穷惯了,想让生我养我的土地富起来”。这话听着土,可实在。
还有送外卖的王计兵,徐州人,送餐箱里除了快餐,还塞着写诗的本子。那年冬夜下着冷雨,他蹲在便利店屋檐下等单,冻红的手指在快递单背面写诗句,电瓶车后座的送餐箱结着白霜,箱盖上用笔写着“活着”俩字。他在《赶时间的人》里写:“我放下的是凌晨两点的宵夜,拾起的是早八点的诗行”——这哪是放下,分明是把日子过成了诗,在奔波里拾捡着月光。
普通人的“放下”,藏在烟火气里:像老巷子里飘出的烤红薯香,像村口老井打上来的凉水。 可往那些撑起天地的人身上看,这“放下”就成了庙里的铜钟,一敲,响当当的。
想起邓稼先在罗布泊的日子。夜里戈壁滩只有风沙打帐篷的声音,他打着手电记数据,全家福压在罐头底下,月光照着妻子的笑脸。他在日记里写:“我放下全家福里的笑靥,却听见了蘑菇云升起来时的国歌”。28年隐姓埋名,连遗书都透着硬气,这放下的是小家,扛起的是个国。
“核潜艇之父”黄旭华搞核潜艇那三十年,家里人都不知道他在哪儿。1987年他妈从报纸上才知道儿子在干大事,他说:“对国家的忠,就是对父母最大的孝”。62岁那年,他非要跟着潜艇下潜300米,深海里舱体“咔嗒”响,他盯着深度表的指针,白发被舱内灯光照得发亮。他站在潜艇里说:“此生属于核潜艇,此生属于祖国,此生无怨无悔”——这声音与邓稼先的风沙声、李云鹤修复壁画时的笔尖声,在历史深处汇成同一种心跳。
敦煌的李云鹤修复壁画,一坐就是一辈子。那些被风沙磨得模糊的飞天,在他手里慢慢显了形——你说这放下,多像守着一盏孤灯,守着千年的颜色不褪色。他放下的是外头的热闹,拾起的是千年前的颜色,像深海里的灯塔,看着远,却一直亮着。
王亚平出征前对丈夫说:“要是我回不来,爸妈就托付给你了,再找个会做饭的妻子。” 这话里全是对家人的惦记,可更多的是对航天的念想。183天在太空,出舱行走时看着地球,舷窗像面大镜子,一面照着自个儿多小,一面照着肩上的担子多大。她给5岁的女儿留话:“妈妈去太空出差,回来给你摘星星。” 女儿在发射场踮脚哭喊“妈妈加油”,她隔着耳机听不见,却把女儿的折纸花贴在太空舱舷窗上,让月光照着稚嫩的花瓣。
如今短视频平台上,“佛系”“躺平”的声音铺天盖地,一年播放量近90亿次。这庞大的流量数字背后,是多少人对现实的逃避?可转头看看抗美援朝老兵周全弟——失去四肢的他,仍用残肢夹着笔,在纸上写下“向祖国报到”。一种蜷缩在数字浪潮里自我麻痹,一种在伤痛中挺起精神脊梁,两种“放下”,泾渭分明。
这两种“放下”,像胡同里的老井和网红店的玻璃喷泉。老井的青苔里浸着百年月光,吊桶放下去,总能打上来带着泥腥味的活水;玻璃喷泉看着流光溢彩,风一吹,水珠就散成了没根的雾。
如今算法依旧在推送“佛系”段子,可航天城的总控室里,工程师的键盘声彻夜不息;沙漠光伏板的阵列中,蓝色能源正书写新时代的倔强。这面被无数人擦过的镜子,早把虚头巴脑的事儿照得透亮。
该放下的,像掸落肩头的雪,轻巧不扰心;该守着的,似老茶罐壁的茶垢,越积越厚重。放下与坚守,本就不是单选题。
生活从不会非黑即白地定义“放下”。有人蜷缩在“佛系”的壳里逃避,有人却把“放下”活成了担当——放下小我,扛起山河;放下浮躁,守得初心。这一放一守间,才是人生真正的重量。
(注:本文已获作者授权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