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钢铁缝儿里,找点儿人味儿
作者:杨海军
高铁跑得飞快,窗外的田地、村庄,都糊成了一条条彩带子。邻座的小伙子,手指头在手机屏上敲得噼啪响,像是在跟看不见的秒表赛跑。这光景,冷不丁就把我拽回了小时候:乡下那石板路,老牛车吱呀吱呀,蝉叫得震天响,混着卖货郎拨浪鼓的“咚——咚——”,那日头,就在这声音里,慢悠悠地挪。
唉,现在呢?咱们像是被一股看不见的劲儿推着,卷着,奔着那“有奶就是娘”的实在劲儿去了,好像这成了顶天立地的道理。
头一遭:心里得存着点怕
见过博物馆里那些叫酸雨啃得坑坑洼洼的青铜大鼎吧?看着就揪心。有些人啊,那心肝儿就跟泡在贪心的酸水里似的,也“嗤嗤”冒着泡呢。
有一回,我去个老茶乡转悠。一个头发胡子都白了的老茶农,指着山坡上叫虫子祸害得不成样的茶树,嘴角一撇,冷笑:“哼,打激素!图那春茶能多摘三茬!结果?才三年!满山的茶树,死得跟骨头架子似的,戳在那儿!”
这话听着,像根针扎进肉里。这不就跟那些黑了心的买卖人一个路数吗?奶粉里掺毒粉,螃蟹硬塞抗生素,用些个“科技狠活”腌渍着发财梦……他们忘了,规矩这玩意儿,就像地底下千年的硬石头。它要是塌了,甭管你戴的是金链子还是功勋章,都得压成粉!
西湖边雷峰塔的放生池,见过吧?天擦黑的时候,总有人拎着袋子哗啦啦往里倒巴西龟。那乌龟在漂着的矿泉水瓶中间扑腾,爪子乱划拉。放生的人呢?举着手机,对着镜头喊“功德无量!”。那池子里的水,映着夕阳,红得有点瘆人。
佛不说话,水带着腥气。
第二层:摸着良心过河
中关村那咖啡馆,玻璃擦得锃亮。俩创业的小年轻,唾沫星子横飞,比划得可起劲:“用AI!专门筛那些心里脆弱的!越抑郁的越好,咱的心灵成长课,他们一准儿买账!”
我瞅着他们眼珠子里,映着电脑屏幕幽幽的蓝光。那感觉,怪得很,像一群围着火堆跳舞的原始人,对着个看不懂的神像磕头。
这画面让我想起协和医院那条长长的走廊。一个老大爷,手里死死攥着张CT片子,皱巴巴的。自助缴费机“嘎嘣”一声,把他兜里最后一张现金吞了。旁边呢?一个穿着白大褂的机器人,用那平板板的电子音,一遍遍念叨:“请为我的服务打分。”
唉,科技这东西,本来多干净啊,像个刚出世的娃娃。可叫那贪心的墨汁一泼,硬生生给画成了凶神恶煞的钟馗脸。当救人的手术刀变成了宰人的刀,当精密的算法织成了捆人的网,咱心里那点还没泯灭的良心,就成了最后的小船儿。得靠它,把这迷路的孩子,从人心的暗礁堆里,小心翼翼地撑出来。
最后一层:心眼儿亮着灯
潘家园旧书市,藏着个有意思的人。一个腿脚不利索的摊主,快收摊的时候,总把那些没卖掉的旧课本,塞给附近打工子弟学校的孩子。
有一天下大雨,哗啦啦的。人都跑光了,就一个穿着校服的小姑娘,撑把小破伞,在雨里足足等了他俩钟头。看见摊主来了,她赶紧跑过去,递上个作业本:“叔,您上回给的《代数》书,缺了三页。我……我抄齐了!”
本子湿漉漉的,雨水把蓝钢笔字都洇开了,一朵朵的,像水塘里刚开的蓝莲花。
这世上啊,真能“破局”的人,大概就是这样的:身在泥沟里,心却望着天上的星星。
南边有个开服装厂的小老板,他不是光盯着机器转。他看见了流水线上女工眼里的木然和累。心一软,咬咬牙,把流水线拆了,改成了花瓣儿似的工位,大家能说说话。嘿,你猜怎么着?活儿没耽误,产量还多了三成!
还有个社区的老书记,发现空巢老人家里,药盒子堆成了小山——不是有病,是心里空得慌,没着没落的。老爷子灵机一动,弄了个“代子女探亲券”,发动社区里的小年轻去串门。这一下,老人的药不囤了,年轻人心里的暖乎气儿也升起来了。
这些真正戳到人心窝子里的亮光,哪儿是什么冷冰冰的大数据算出来的?那是人心碰着人心,像夏夜里的萤火虫,你闪一下,我应一下,就都亮了。
暮色沉下来,国贸那一片儿摩天大楼,千万个窗户齐刷刷亮了灯。密密麻麻的,真像一块巨大无比的电路板,焊在了黑黢黢的天上。
我裹紧外套,抱着刚买的诗集钻进人堆里。书页间,新印的油墨味儿还没散尽,闻着有点冲鼻子。可就是这点墨香,在这冰凉凉的钢铁城里,像攥在手心儿里的一小簇火苗,温温的。
当这钢铁的巨兽呼啦啦吞掉月亮的时候,总有些人啊,心里存着点老辈人传下来的“怕”(那叫敬畏),像块压舱石;摸着胸口那块还热乎的地方(那叫良心),像撑着小船;最后,靠着那一点点灵光闪现的明白劲儿(那叫洞察),像点起了一盏小油灯——就这么着,跌跌撞撞的,在冰冷的机器缝儿里,又摸着了人身上那点最古老、也最暖和的温度。
(注:本文已获作者授权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