陀螺与风筝,也是有故乡的
作者:郭松
陀螺与风筝多以玩具的样式留在我的记忆中,少以文学的样式留在我的作品中。
我将亲人比作“旋转的陀螺”,我的一些亲人已经过世了,他们像旋转了一辈子的陀螺,可以不用再旋转了,得到了一种长久的休息。我将朋友比作“遥远的风筝”,不少人和我一样,是离开家乡的人、漂泊在外的人,像从故乡放飞或飞远的风筝。
血缘关系是一种深沉的、长久的、无法割舍的关系,也有沉重的成分在。一家几代人陀螺般地旋转扎堆在一起会碰撞,撞到了会分开,分开了又会再吸引、碰撞。相对而言,朋友关系可能更轻松、平等、自由、舒适,这也是风筝在天空留给人的印象。
近些年不知为何,我与有血缘关系的人来往接触时,会有一种紧张感、压力感,会被很多无形的东西束缚、捆绑,就像一只陀螺,既希望逃离鞭子的抽打,又依赖那种痛感而旋转。朋友对我来说,更像是天上的风筝,和他们在一起时,我更为真实,也更为放松,会从他们身上学到东西。他们的故事,很难说精彩,但大都独特,他们的生活与情感大都生动,鲜活,和朋友之间的交流,有一种支持与补充。
陀螺与风筝貌似毫不相关的东西,陀螺在地上,风筝在天上,距离使它们难成共同体,但又有相近的渴望。陀螺永远是脚连着大地,可能也想像风筝那样飞到天上,但是受限于它的身体、它的命运,还有各种束缚捆绑的东西,永远不可能飞到天上。飞翔在天上的风筝也一样,梦想有一天能够安全地降落在地上;虽然飞翔是潇洒自由的,但飞翔也是疲劳、劳累、动荡的。风筝一直在寻找一个落脚地,但是落脚的地方又是未知的、不明的。
我的生活经历中,有过陀螺想要拔脚出走的体验,幸运的是我离开了那片土地,也偶尔有过想回到那片土地的念头,有过风筝想要降落的体验。在一个地方住久了之后,会对这个地方的环境产生依赖感,这种依赖感对我来说有安慰感和踏实感,与此同时也会觉察到一种漂泊感、缺乏归属感。
这四十多年,对我来说是一个视野逐渐打开的过程,也是一个注意力逐渐回收的过程,“我们爬上去/看看四周的风景/然后再下来”,这句诗或能代表我的心境。四十多年的岁月,让我看见了自己,也看见了别人。我的外在发生了变化,但我的内在是没变的,仍然像一棵土地里的庄稼,保持天真与热情,保持向上生长的活力。我在情感上属于我笔下的人物,在写作上又尽力保持旁观的理性与客观,这是我描写人物“既模糊又清晰”的原因所在。
异乡人最大的困扰有两点,一是认同感的问题,二是归属感的问题。解决这两个问题,要客观地看待自己的出处与出路,重新找到出发点与目的地。很多时候,解决问题并不难,很多人都不缺乏解决问题的能力,难的是清楚、透彻地发现问题,以及发现问题后的行动力。如果对陀螺与风筝的关系有所思考,或者能从中受到一些启发,当现实无法给出答案的时候,不妨向自己的内心以及文学寻求答案。
放风筝,最怕断了线,孩子会为此掉眼泪,大人则会惆怅一会儿。掉眼泪是因为失去一份快乐和美好,惆怅是因为失落与牵挂——风筝断线,即是永别。在荒野,见树上有风筝挂枝头,历经风雨,彻底旧了,不知它从哪里来,故乡在何方,牵它的曾是哪只手。这样的风筝,没法去救,痴缠枯枝之上,把飘摇之地。每次放风筝,会准备足够结实也足够长的线,它扶摇直起的时候,我在地面仰望,收收放放,放放收收。风弱了的时候,把风筝收回家;风筝回家,就意味着春天时它还会起飞。也有个别风筝,在角落里藏久了,再拿出来,翅膀已显碎痕,没了身体,灵魂也碎了,只有飞翔给它活力,收藏只会使它沉寂。“人人夸你春来早,欠我风筝五丈风”,春天来了,把家里积攒的大小风筝,都找出来,放飞到最高的时候,撒手,或者把线剪断,它们落到哪儿,哪儿就是新的故乡。
风筝对应陀螺,如同天空对应大地。风筝可以看见地面上,有一个小小的东西不知疲倦地旋转,陀螺却看不到天上的风筝,它抬不起头来,只顾在自己那一小块地方旋转,一慢下来,就会有鞭子抽在身上。转动的陀螺来不及做梦,会做梦的陀螺,一定是永久地停下,不用再奔波,倒在尘土里,木制的身体被大地回收,不排除多年之后,在原地发芽,长成一棵树。一只陀螺,变成一棵树,是浪漫的想象。这棵树在春风里摇曳,在夏夜中沉思,在秋雨中深睡,在冬雪中做梦。有一天,一只风筝降落在这棵树身上,曾经无比遥远、从无联系的它们,有了一次奇妙的重逢,以及永久的陪伴。风筝说,我累了。陀螺说,把我当成家吧。风筝与陀螺,是一体两面,互为映像,幻化成两种象征,只是被人为地分开,感性地看待。陀螺借助做梦飞到天上,风筝渴望故乡跌落大地,用命运的眼光来看待,会觉得它们无比相似。
作者简介:郭松,四川古蔺人,川大本科生,贵大研究生,从军23年,从检16年,云南省作家协会会员,在《散文选刊》《散文百家》《边疆文学》《检察日报》《云南日报》《春城晚报》等发文120余篇,在《诗词报》《诗词月刊》《中国诗》发诗100余首,获中国散文年会“十佳散文奖”,4篇散文被选为初高中语文试题。
(注:本文已获作者授权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