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记忆中的古蔺老街

郭松2025-06-13 16:00:33

记忆中的古蔺老街

 

作者:郭松

 

记忆中的古蔺老街,有十多条铺六棱板的街道,主街胜蔺街约十来米宽,按照居民的习惯,分为上街、中街和下街,从上桥走到下桥,约二十来分钟。

老街依山而建,爬坡的一面,有几条或直或曲的街巷。主街两边,有许多木质老屋,往住户家里走,可见狭窄、昏暗的小巷,巷里有门槛,家里有天井,河边有些吊脚楼。

老屋临街的一间多是街坊的堂屋,但为了维持生计多成了做生意的店铺。那些历经日晒雨淋的门板,被侵蚀出一条条粗糙的沟壑,像是饱经沧桑的老人。街边人家一天的生活,多是从卸下一块块门板开始的。

伴随着商贩卸门板的声音,会闻到铁锅和蒸笼里散发出的香味,一个个铁桶似的炉灶呈现在眼前,铁锅和蒸笼在炉火上冒着热气。有炸油条的,有煨豆浆的,有煮稀饭的,有蒸包子、蒸花卷的,还有烙饼子的……禁不住吞口水。

天还没亮,谁家的鸡起头叫几声,满街的鸡都叫起来,有的人家就起来劳作了。做豆腐的早早开始,吱呀吱呀推磨的声音……咚咚咚的几声,水桶扔进河里,河边人家会被惊醒。来往都是挑水的人,扁担压得一闪一闪,水从桶里荡出来,淋湿房前屋后的路。

晨间,到街上买鱼,用稻草从腮帮穿过嘴巴,一路提回来。有人问,办伙食?笑答,有客来,小菜咋行。 叮当叮当骑车出门的,一个又一个。上学的孩子叫,慢点,搭车!几步跑上去,抓住后座,一跃而上。不搭车的孩子,三五成群,追逐嬉戏,大人见了,就喊,还不快点,要打上课铃了!

天大亮,哪家婆婆准备晾晒苕干,边扫地边赶鸡鸭,吙奇吙奇……鸡鸭扑楞着翅膀跑开,一会儿又围将过来。日上三竿,孩子上学去了,大人街边做事,老人出来晒太阳。搬把凳子,手杖放一边,屋里养的狗乖巧趴着。生猫屋前路过,狗立马起身,狂叫不止。那猫也毛发竖立,嘶嘶作声。老人骂,畜生,一手杖打过去。猫狗疾跑,上房的上房,溜达的溜达。

那时街上、巷里到处有鸡,细细觅食,脚爪刨地,尖嘴啄食,不慌不忙。午后,在树荫里屋檐下歇息,不时引吭叫几声。与清晨报晓不同,不会此起彼伏,往往只一只叫,清脆悠扬,整条街都能听到。太阳直勾勾从天幕照下来,街上的人和物都在午睡。有时醒来出门,脸上还带着篾垫子印,树上的蝉叫一会儿停一会儿,透过窗户照进屋的光线一颤一颤的。

午后,少数人家打平伙,各出一样菜,围坐一桌,聊天喝酒。多数人家,也就两三样菜,小菜为主,难见荤腥。有客来,会让客多吃,叫省嘴待客。不午睡的时候,饭后女人就开始串门。女人坐在一起,哈哈笑个不停,茶喝了一盅又一盅,不大工夫凳子下瓜子一地。今天这家,明天那家,变戏法般端出连孩子都找不到的零食。

天气晴好的时候,会有钓黄鳝的孩子,到池塘边、石缝里,找黄鳝洞。钢丝做的钓钩,上面穿着曲蟮,从洞口伸进去。小伙伴在一边围观,有些钓出来的黄鳝个头大,在篾篓里盘成几圈,有浓浓的腥臊味,身上花纹有点害怕。我喜欢在树下歇凉,任碎碎的阳光洒在脸上,不晃眼睛。

入夜,家家窗户次第亮起来,没电时就点油灯,有电时光线也不怎么亮,买瓦数小的灯泡,遇上红白喜事才换瓦数大的。小伙伴们四处追捉萤火虫,装到随身携带的玻璃瓶里,做成一盏盏小灯。月亮挂在天上,倒映在河中,被哪家女子洗衣的棒槌,声声击碎。

街道到处都是坡坡坎坎,主街、支街和小巷在其间延伸,唯一一块宽大的场地大礼堂,是那时的体育和文化中心。在那块场地上,放风筝,滚铁环,抽陀螺,打拐子,跳拱等,可以玩得更开……大礼堂右侧有一堵偌大的墙,不时见人在那里画海报,抽完一个烟屁股,端着一块调色板,扶梯而上,勾勒轮廓,涂上色彩。那人悬在半空,俯视来往的行人,想到这一期海报,不久将被下一期取代,胡子拉碴的脸上布满失落。

那时,有好看的影片,票贩子的手上,就捏着一沓票,在比肩接踵的人群里,逢人兜售。冬天放电影前,有一大段闲散的时间,常有小贩卖花生瓜子,多是妇女,包着头巾,身着棉袄,胳膊上挎个篮子,手拎着一杆小秤。一些谈恋爱的,挽着手说着梦话,哪管几分钱的花生瓜子斤两玩花样。妇女抓一把放在小秤盘上,提绳一拎,小秤砣随食指一勾,滑在小秤杆花星之间,多几钱少个钱,谁也不在乎。

那时的影片很少,像八部样板戏和《地道战》、《地雷战》《南征北战》《奇袭》《侦察兵》《平原游击队》《渡江侦察记》等多次放映,但人们还是那样不厌其烦和津津乐道。每当验票入场时,总有无票的小孩想趁乱混入,但总躲不过叫费哑巴的验票员的火眼金睛。如果在操场上放露天电影,那是孩子欢喜的节日,孩子早早在银幕前眼巴巴地守候,银幕影像都消失了还久久不愿离去。

那时落鸿河的老街一段,有两处我们常去洗澡,一处是牛角塘,一处观音塘。孩子都挡不住这两处的诱惑,那是孩子的极乐世界。在夏日烈热的阳光下,一拨拨孩子在河岸上急速脱光衣裤,找砣石头往衣裤上一放,光着身子就往河水扑去,扎猛子、打水仗、比速度、赛憋气,两个水塘就像煮饺子的大锅,赤裸裸的孩子就像水中翻滚的饺子。

椒坪河在落鸿河的上游,河上的桥为上桥;小水河在落鸿河的下游,河上的桥为下桥。那时的房屋大多是一两层,中街的百货公司、一餐厅、银行、邮电局等少数是三层。百货公司楼顶有攒尖、吊角、雕花。那时街上没有多少汽车过往,只有一些人拉的板车穿行,有环卫站拉垃圾的,有食品公司拉猪肉的,也有一些以拉板车为生的。遇到上坡下坡,有人就调侃“上坡拉得眼睛鼓,下坡推进杀场”。

外婆家在中街,往西走约五十米就到百货公司。显得高大的青砖墙体下,有二三十米的防水台。对百货公司印象最深的,是几条长长的铁丝和挂在铁丝上的夹子。铁丝连着收款柜台,用得最多的像是卖布的,扯下一块布后,售货员会写一张单据,夹在铁丝上的夹子上,再轻轻一甩,那单据就随着夹子滑向收款柜台。那时觉得,这是天底下最潇洒的动作。那时的售货员也不叫售货员,而是叫同志。同志这个称呼是神圣的,是代表吃公家饭的的。

那时街上没有几家像样的餐馆,人们大都没有进餐馆吃饭的概念,偶尔在牛肉馆吃上一碗牛肉面,都会在街坊面前炫耀好一阵子。那时街上只有一家书店,更多的是小人书的书摊,墙壁下放着一张张长凳,墙壁上挂着一根根麻绳,上面像晾衣服似的挂着小人书,根据书的厚薄,一两分钱看一本,孩子坐在长凳上,欢乐沉浸在小人书里。孩子上街时,捂紧口袋里的几角钱,寻找街上诱人的美食。火炮儿糖抿甜,老王的向二葵香脆,聂墩墩儿的麻辣鸡诱人,春节时的十样卷清香可口。

每到赶场天,街上就人头攒动,尤其过年的时候,孩子在人群中奔跑、雀跃,嘴里吹着一种叫迸嘣的玻璃玩具,一不小心掉在地上摔碎,旁边的孩子就高兴得大叫:迸嘣迸嘣,上街买来下街送。正月十五晚上,街上的舞龙灯,跟随各式各样的灯龙,在锣镲鼓点中从上街舞到下街,在大巷子这样的宽阔处,将烧得通红的铁水往灯龙身上击打,龙灯在一片火树银花中舞得更欢,孩子跳跃躲闪,欢呼随着盏盏孔明灯冲上夜空。

老街上的居民,亲连亲,戚连戚,姑爷舅子,老表姊妹,沾亲带故。哪家的老汉,哪家的孩子叫什么,住在哪里都清楚;同学伙伴之间,还爱喊老汉的名字。吃过晚饭,街坊四邻聚在一起,谈论着奇闻轶事。男孩子,打老本儿,扇烟盒,趵蛇蛋,躲猫猫……玩得不亦乐乎。夜幕降临,街上的人会多起来。男人摇着扇子一边歇凉一边聊天,或下棋;女人取出没打完的毛衣继续打,唠家常;孩子是坐不住的,沿着街道往疯里跑。

最繁华的地段数大巷子一段,除百货公司外,土产公司、糖酒公司、邮电局、一餐厅、食品公司等都在这一段。那时烟酒糖、副食、布料、肉类都凭票供应。每到赶场天,下街就很热闹。农民从乡下来城里,街道边,屋檐下,都摆着农副产品,卖菜的,卖鸡卖蛋的,卖红苕的,卖草鞋的,卖筲箕箩篼的……每到腊月间,街边堆满熏腊肉的柏香丫。

赶场的人们,或背着背篼,或提着提篼,你推我攘,嘈杂声,吆喝声、讨价还价声,充斥整条街道。赶场的农民卖掉农副产品,就开始采购,女人忙着买衣扯布,称盐巴打煤油,有的给城里的亲戚带点东西,在亲戚家歇歇脚,喝杯茶,吃顿饭。男人去茶馆喝茶,有的到卖酒的店里打几两高梁酒、包谷酒,边喝边聊。喝得二麻二麻的,才东倒西歪地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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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郭松,四川古蔺人,川大本科生,贵大研究生,从军23年,从检16年,云南省作家协会会员,在《散文选刊》《散文百家》《边疆文学》《检察日报》《云南日报》《春城晚报》等发文120余篇,在《诗词报》《诗词月刊》《中国诗》发诗100余首,获中国散文年会“十佳散文奖”,4篇散文被选为初高中语文试题。

 

(注:本文已获作者授权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