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双版纳散记
作者:郭松
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一部讲述知青的子女从西双版纳去上海寻找亲生父母的电视剧《孽债》,给我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西双版纳,傣语为“勐巴拉娜西”,意思是“理想而神奇的乐土”。在这片神奇的土地上,生活着傣族、哈尼族、彝族、拉祜族、布朗族、基诺族、瑶族、回族、苗族、佤族、壮族、景颇族、德昂族等23个少数民族,有“一江连六国”的美誉。
年均气温21-23℃,属热带季风气候,阳光充足,雨量充沛,每年仅干湿两季,终年无霜雪,被誉为暖冬、避寒胜地。神秘的热带雨林,被认为是北回归线上唯一的绿洲。每天迎着微风,吮吸着新鲜空气,看到那一溜溜三角梅,一丛丛蝎尾蕉花,一排排火焰树,以及热带花卉水果,让人赞叹不已。
有热带植物园、花卉园、勐远仙境、景洪曼听公园、民族博物馆、勐泐大佛寺、茶马古道、野象谷、勐腊望天树,更有星光夜市、傣族园、那柯里、万亩茶园、曼迈古寨、曼柳村、勐巴拉、橄榄坝赶摆、长桌宴、孔雀宴、大金寺,给我印象最深的是民风淳朴、风情浓郁。
占西双版纳总人口32.6%的傣族,推崇和传承“厚养薄葬”的观念。所谓“厚养”,即父母在世时,子女应尽可能提供细心的照顾和精神的慰藉,确保父母晚年生活舒适和幸福;所谓“薄葬”,即是父母离世后,子女应以简朴的方式处理后事,尽可能减轻经济负担和精神压力。
傣家孩子过生日,从不请客随礼。条件好点的人家,只需杀只鸡;条件较差的人家,只需煮个鸡蛋。待全家人围坐一桌吃鸡、吃蛋前,过生日的孩子当着家人的面,将最好的鸡肉或鸡蛋喂给母亲,并由长者告诉过生日的孩子:你的生命,是母亲用生与死的挣扎换来的,要时刻牢记母亲的生身之恩和养育之情。
大点的村寨都有一个佛寺,是精神与信仰的象征,是身心向往之地。与西方和中东信奉基督教或伊斯兰教的村落是相似的,大点的村落也必定有一个基督教堂或清真寺。在尖顶指向苍穹的建筑四周,才是围拢一起的世俗生活。有没有这样的一个尖顶指向苍穹,是大为不同的生活。
傣族人家,许多男孩在七岁左右就要剃度出家几年,住到佛寺里。虽然他们将来大多还是要做世俗营生,但这种经历是极为重要的,这是早早开始的心灵洗涤。傣族人的佛事频繁,无一例外是为了心灵的洗涤。一个人和一个民族,时常经历心灵的洗涤,远比身体的洗涤更为重要。
在内地的广大城镇和农村,过去由于生活条件所限,每周或每天都洗涤是很难的。现在许多人都有了洗浴的条件,可是心灵的洗涤一年会有几次?一次?两次?如果连一次都没有,这种生活就有些危险了。从这个意义上讲,傣族兄弟是令人敬佩的。
有一天看见盛大的佛事活动,那是在景洪的总佛寺。身着鲜丽服饰的队伍绕寺行进,伴着有节奏的音乐。队伍最前边是几排僧人,后边是手捧棉帛锦缎的男女老幼,再就是边走边舞的少女:舞姿简洁典雅,只有手臂在重复同一种动作。她们身着盛装,右鬓佩戴一串鲜花。我们久久地站立一旁,知道这不是表演,而是传统的延续,是从久远时代就有的一个仪式。
人享受过多的氧气会“醉氧”,而从北方来到西双版纳的人,会有一种“醉绿”。这不是一般的绿,而是人间大绿,是置身热带雨林之中。到处都是蓊郁,是浓阴匝地,是让人惶惑的青翠欲滴。百鸟喧腾,异兽长啼,像来到另一世界。这世界对他们有些突兀,得好好适应一番才行。如果长期生活在这里,他们将如何消受大绿簇拥的日子?有点难以想象。比起这里,北方的干燥,裸露的石土,还有无法告别的阴霾,这里的绿色太多太盛,空气太过洁净。
祖辈在西双版纳山林中生活的傣族、哈尼族、基诺族等,他们是怎样认识这满眼绿色的?他们常说的话是:“没有森林就没有水,没有水就没有粮食,没有粮食就没有生活。”他们把绿色看成生活的源头。这是对林木植被最为深刻的一种认识,也是最为朴素的一种认识。
拉美的古印地安人早就知道森林与水的关系:为了享受充沛的雨水,总是小心地维护着林木,视毁林者为大仇。雨水的分布虽受天然地理的制约,但人也并非毫无作为,也就是说只要尽了人事,气候是可以逆转的。人间没有了绿色,苦难也就离人们不远了;没有了大绿,也就失掉了幸福。生活在苍白的土地上,首先是疾病的来袭,进而是人心的焦枯。在尘土飞扬寸草不生的地方过日子,其实是一种煎熬。
在西双版纳可以看到大象。在全世界,除了非洲和东南亚,这种动物都罕得一见。大象比熊猫更需要爱护和保养才好,熊猫食量并不大,食物不过是竹子。大象则不然,一头大象每天不知需要多少植物的茎叶才能填饱肚子。能够有一群大象自由自在游荡的地方,必有不可想象的密林绿地。
只有在云南,在西双版纳这样的大绿之地才能养活得起它们。它们去了北方会是怎样?不过是在动物园里饲喂几头供孩子看,让他们伸着小手点画:“这是大象”。如果北方游走着一群大象,气候是否适合先不说,仅就吃食来说,不须太久的时间,本来就少得可怜的一点绿色都得被它们打扫得干干净净。我们真的没有供养它们的本钱,我们的绿色太薄。西双版纳当然以大象为傲,在城区,街头路口都有大象的雕塑。通常的城市里一般是给英雄才塑雕像的,这里的大象就是活生生的英雄。
我参加过当地的一次泼水活动,虽然不是泼水节,但有机会让外地人感受水的恩惠和吉祥。同样是盛装的少男少女,他们手拿水盆,倾水泼洒,呼号祝福,还牵出一头大象。大象通人语,能交流,一根长鼻子擅取物,并不时地高举过顶向人致礼。它体大雄健,步伐沉稳,一双眼睛留意四周,憨态可鞠。奇怪的是在它面前,我们这些自以为聪明的“万物的灵长”,常常会有莫名其妙的羞愧感。
我们平时对那些能做大工、有大力的人给予赞美,称他们为“大象”。大动物与小动物在姿态上有一个最大的不同,就是拥有一副特别稳重的外表。小动物是活泼机灵的,大象是动物中唯一能够追思亡故的一类:它们行走在野地里,如果遇到先辈的遗骨,一定要停下来整理归拢,久久地伫立悲悼。大象是最配享有阔大绿色的生命。
人们知道的有普洱茶,一度价昂逼人。人们还知道有一条古老的茶马古道,更早的人以马驮运茶叶运到西部边陲。这条茶马古道今天还在,已成为一条追怀之路,散发着永久不息的茶香,老茶树王绝不罕见。古老的茶林留下来,在新的年代吐放新芽,供人们品尝时光之味。好大的叶子,好苦好香,经过工艺更变得醇厚,可以冲泡出琥珀金色。
在一丛丛密林间散着一间间普洱茶作坊,游人喜去,循香而至。在外地人看来是多少有些神秘的地方,因为裹在山内,小鸟敛声,真好比古代道家的丹砂之地,不可轻易示人。不过好客的茶人会引游客从路口进入,然后坐在草寮里,聊聊茶事,小口品一下他们的酿制。如果没有原始雨林,没有湿气的日夜蒸润,就不会有这种特异的老茶滋味。
龙井属于西湖,那是另一片水土的精致。普洱出于大山,得力于苍苍茫茫。杯茗与浑茫共生,才滋养出一派厚重的气象。大林莽中常有高达八九十米的望天树,还有繁衍成一大片的独木林。大鸟衔籽,巨鳗化龙,花腰傣歌声袅袅。真正的普洱茶是深壑万物的综合滋味。我们啜饮品茗,须得静下心来,让胸怀与远山一统。有一位蓝布裹头的老婆婆,毫不费力地攀上一棵古树,采下一兜乌叶,准备礼物。她算好了将有一些年过花甲的男人从远方来,这些人最记得当年滋味。他们是几十年前的青年,曾在此地披星戴月干了十年。这些人后来终得回城,有了儿孙,如今算是旧地重游。老茶树王,是深山的见证,雨林的芬芳。
作者简介:郭松,四川古蔺人,川大本科生,贵大研究生,从军23年,从检16年,云南省作家协会会员,在《散文选刊》《散文百家》《边疆文学》《检察日报》《云南日报》《春城晚报》等发文120余篇,在《诗词报》《诗词月刊》《中国诗》发诗100余首,获中国散文年会“十佳散文奖”,4篇散文被选为初高中语文试题。
(注:本文已获作者授权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