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尼梯田 震撼人心
作者:郭松
几年前,我曾刊登过一首《哈尼风情》的古体诗:“人家几户坐山隈,一树梨花带露开。鸡唱墙头牛卧坝,田间铃响妹娃来。屋后墙根垒束薪,山家小犬倍依人。抬头苞米垂梁上,为问收成片语亲。”
在部队时,我在红河州的开远工作生活过5年,转业之后,也探访过元阳、红河、绿春的哈尼梯田。哈尼族人用传统的农耕方式,在连绵起伏的大山上,开垦出80多万亩梯田,如大山雕塑震撼人心。
那些蘑菇似的房子,泥巴作墙,草棚为顶,木架为骨,水碾房、织布房等活生生的……细雨后的早晨,空气格外清新,树林格外翠绿,村寨像洗过似的。让人恍若隔世,分不清是在凡尘,还是在仙境。
沟渠泉水四季长流,唱着欢乐的歌儿,从山顶汩汩流下,流向想要去的地方,像梯田的血脉。哈尼梯田如锦缎,每个季节都有各自的特色,春夏的绿,秋天的黄,冬天的灰……动中有静,静中含芳。
哈尼族人从春季开秧的“康俄泼”,到夏季祈盼的“矻扎扎”,再到秋季收获的“车拾扎”,冬季休耕的“扎勒特”。远远望去,树林之下是村寨,村寨之间是梯田。哈尼族人恪守着祖训:不多向大自然索取一分地,也不浪费勤劳耕作的一粒籽。
哈尼族人在山林中采集食物时,偶然发现了野外蘑菇的生存境况:尽管外面刮风下雨,蘑菇伞下却是干燥的,且有蚂蚁开心地跑来跑去。受到这样的启示,他们建起了蘑菇房。建筑材料来自身边,比如作地基的石头,撑起房屋的木梁,覆盖檐顶的稻草……
哈尼族人住在山上,为避免和减少湿气,把蘑菇房修建为三层。第一层养牲畜,第二层住人,第三层晾晒粮食。哈尼族人的心,像天空飘荡的云,他们感恩土地、牛羊、森林、水源……但在心中最重要的,还是梯田。梯田离不开水牛,在村口挂着水牛的头骨,那是他们的图腾。
一块梯田,大的有几亩,小的仅几平米。听说,1998年申报世界文化遗产的时候,元阳的一位乡干部站在老虎嘴计数,梯田最多竟有5000多级,梯田的坡度最陡竟达75度。那是一幅壮观的山水画,从山脚到山顶,在2000多米的落差中,绿色、黄色、灰色……随着四季的变换,梯田像一条条锦带,绾系着一座座山岭。
在这里,哈尼族与彝族、傣族等共生共荣。各民族结成“牛亲家”,成为耕作梯田的一家人。“牛亲家”的组合源于梯田的落差。因为高低的差异,耕种的时间也不一,两家共用一头牛,充分地利用了资源。在这里,森林、村寨、梯田、水系“四素同构”的生态,以及农耕技术和生产、生活、文化相融,把“天人合一”的观念体现得淋漓尽致。
一代又一代哈尼族人,接过祖先的犁铧,开垦出弯曲的梯田,梯田像天上的银河,闪烁着智慧的光辉。梯田更像他们手上的掌纹,铭刻着一个民族的荣光。他们被称为大山之子,改变了大地的模样,让梯田成为自己的家。有森林的地方,就有水;有水的地方,就有村寨;有村寨的地方,就有居住。山之巅森林托举着云,森林里栽种得多的是水冬瓜树,根瘤可以涵养水分,也被称为梯田的卫士。
在哈尼族人的心中,古树是神树,不能破坏的,它可以庇护整个村寨。每个村寨都要选出一位护林员,大都由德高望重的长者担任。
哈尼族人常先栽种一棵水冬瓜树,然后形成一片林子,再成为森林湿地。有害的东西被森林净化,成为可以直接饮用的水源。一股股清泉从中溢出,汇成了小溪流,小溪流又流向梯田。
水是大山流动的血脉,连接着每个哈尼族人的心脏,也折射出哈尼族人生存的智慧:从森林流出的清泉,流进古寨;从蘑菇房流出的生活用水,通过水渠又流进梯田。泉水在分水渠叮叮咚咚地奏着乐声,犹如天籁。分水渠的分水器也有讲究,从前用的是结实的板栗树,或者黑果树,不容易腐烂。分水器的木头上刻着凹槽,水流从中通过。分水器的凹槽,大田一般有三根手指宽,小田只有一根手指宽,这叫手指刻木分水。现在的分水器采用水泥板,或者石头。
每个村寨,都要挑选一人担任沟长,主要任务是巡逻沟渠,保证水渠的畅通。沟长也监督各家各户用水的公允性,一旦遇见偷水的人,就要罚款,或罚粮食。沟长的报酬,是粮食。哈尼梯田盛产红米。在梯田里,上一年留下的稻谷种子,落地就生根,不用化肥,也不打农药,自顾自长,就像孩子。这流传了上千年的老品种,一直保持着生物的多样性,成为梯田最珍贵的馈赠。
当秋风吹落水冬瓜树的红叶时,蘑菇房边哈尼族人的长桌宴便开始了。男人们磕着长长的水烟斗,女人们端出各自的看家菜……尽情地唱歌跳舞,感谢土地的馈赠。哈尼梯田是我国第一个以民族名称命名、以农耕文明为生态的世界文化遗产。梯田的劳作,已经融进哈尼族人的生命。他们一般在每年的十二月蓄水,次年的三四月插秧,等到八九月收获。
春天,布谷鸟的歌声在山林中回响,播种的季节又到了。哈尼族人一边唱着古歌,一边祭祀水神,期待来年有个好收成。在他们心中,螃蟹是好伙伴,用八只脚不停地挖田,被奉为水神,水神的传说也融入了爱情的元素。有1300多年历史的哈尼梯田,细微处见温情。梯田中还有一些叫田棚的小房子,供人们休息或堆放农具;有些恋人在田棚约会,从此走进烟火的日子。炊烟起,蘑菇房的火塘便燃烧起来。火塘边,相互倾慕的少男少女坐在一起,没有花前月下的浪漫,独属哈尼族人的约会空间。
哈尼族人结婚的仪式,也和梯田紧密相关。只要一对新人结婚,就会摆起长桌宴。客人们手拉着手,唱起了悠久的敬酒古歌,也跳起了热烈的民族舞蹈,表示对新人的祝福,对自然的敬畏。新郎和新娘身着民族新衣,去感受梯田的泥土气息。亲人和朋友随即拾起梯田的泥巴,朝新郎和新娘扔去,表达对新人的祝福。新婚还有一个仪式,是在梯田上一对新人携手,努力开垦出一片新的梯田。新开垦出的梯田,带着泥土的芳香,成为村寨送给两位新人的礼物。祈愿他们从此开枝散叶,家庭丰衣足食,子孙兴旺发达。
千百年来,已有无数对哈尼族新人手拿锄头,开垦出属于自己小家庭的梯田,然后一代代繁衍生息,薪火相传。婚后,孩子就出生了。孩子满月的时候,如果门口挂的是箭或者犁,说明生的是男孩;如果挂的是鱼篓或者镰刀,那么就是女孩。
哈尼族人的一生,和梯田相互依存。不信,请听哈尼长者的古歌:大山是哈尼的独儿子,大田是哈尼的独姑娘,西斗领着先祖去挖田,笑声和沟水一起流淌……
作者简介:郭松,四川古蔺人,川大本科生,贵大研究生,从军23年,从检16年,云南省作家协会会员,在《散文选刊》《散文百家》《边疆文学》《检察日报》《云南日报》《春城晚报》等发文120余篇,在《诗词报》《诗词月刊》《中国诗》发诗100余首,获中国散文年会“十佳散文奖”,4篇散文被选为初高中语文试题。
(注:本文已获作者授权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