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表匠
作者:郭松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人们把手表、自行车、缝纫机和收音机称为“三转一响”,俗称“四大件”,反映了当时物质匮乏情况下人们对美好生活的追求。
山凹里的古蔺河畔,时静时闹地坐落着一座小城,岁月的沧桑为小城染上一层老旧的光晕。小城没有斑马线,街是六棱板铺的,主街胜蔺街约两公里,按居民的习惯,分为上街、中街和下街。
我外婆家住在中街,她家隔壁有一间不起眼约六平米的小铺半掩着门,小铺里常坐着一位老者,约五十多岁,背有点佝偻,大人都叫他老唐,是一位坚守在时光里的修表匠,在“滴答滴答”的响声中,似乎他修的不光是表,还有时间。
推开门“吱呀”一声,像是打开了通往旧时光的通道。小铺里弥漫着淡淡的机油味,玻璃柜里摆着各式各样的表,每一只表都像在诉说着自己的故事。老唐坐在桌前,戴着老花镜,两眼却透着灵光,手中的镊子夹着细小零件,全神贯注地修一块表。
老唐眼神里露出的专注与执着,让我不禁屏气敛息,生怕惊扰了那份沉浸在时光里的静谧。我轻声打招呼,他缓慢抬起头,脸上绽出和蔼的笑容,示意我坐下。我好奇地打量四周,问:“唐伯,您修表多少年了?”他停下手中的活,目光望向前方,似在回忆往昔:“哎,从年轻时起就干这行,一晃都三十多年了。”言语间,满是岁月沉淀后的淡然。
在交谈中,我了解到老唐修表始于五十年代。五十至七十年代,表还是稀罕物件,拥有一块表是许多人的梦想,而修表匠则是守护这梦想的魔法师。老唐说,当年学修表,可下了一番功夫,跟着师傅从基础的认识零件、调校工具学起,日夜钻研,才有了如今的手艺。他拿起一块拆开的机芯,指着那些齿轮和发条,眼里满是珍视:“这些零件,就像人的器官,每一个都有它的用处,只有熟悉它们,才能让表重新走起来。”
有一天,我在小铺里跟老唐聊天时,一个中年男人匆匆进来,手中拿着一块破损的表,神色焦急。听说,这块表是他父亲临终前留给他的遗物,不慎摔坏了,他跑了好多家都没人能修,抱着一丝希望找到了这里。老唐接过表,仔细端详一番后点头说:“能修,不过得花些时间。”接下来,老唐全身心投入修表中。他查阅资料、不断拨弄、反复调试,终于“滴答滴答”的,那块表重新发出声响。
后来听说那个中年男人来取表时,眼眶泛红,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只是紧紧握住老唐的手。那一刻,我知晓了这份手艺的价值,不仅仅是修好一块表,更是延续一份情感,传承一份记忆。有一次,父亲的表出了毛病,让我去找老唐修,他接过表,放在眼前仔细端详,随后不紧不慢地拆卸检查。在等待的间隙,我打量着四周,那些被修好的表似乎都在欢快地走着。“修好了”,他的声音打破了静寂,我回过神,接过表,表针又重新欢快地行走。我满心欢喜,问:“唐伯,多少钱?”他报了个价,跟父亲估的差不多。付钱时,我忍不住说:“唐伯,手艺好,口碑也好。”老唐笑了笑,“干了大半辈子了。”
跟父母去外婆家,父母跟外婆聊天时,我会去小铺里闲坐。老唐的桌子上,散落着细小的齿轮、发条、螺丝,以及几把泛着金属光泽的小巧工具。每当他干活时,整个人都沉浸其中,眼睛几乎要贴到表上,手指灵巧地穿梭在小零件之间,仿佛在做一场精细的手术。“时间是难捉摸的东西。”有次老唐说,眼神望着柜里的表,说“你看这些表,走得快的、走得慢的、停走了的,都以为人掌握着时间,其实不过是时间的奴隶罢了。”
细想老唐说的在理,那时候,我对表有一种莫名的崇拜,它掌管着时间,人们的作息受它的支配,表像是一张发号施令的嘴,它说什么,人就得乖乖地听。后来生活丰富了,手机里有时间,项链里有时间,玩具里有时间,表里的时间有点落寞。
而今回乡,那间修表小铺改造了。偶尔去外婆家路过,还会在那处驻足片刻,望着那处回忆,呢喃:“从前这里有个修表匠……”。
作者简介:郭松,四川古蔺人,川大本科生,贵大研究生,从军23年,从检16年,云南省作家协会会员,在《散文选刊》《散文百家》《边疆文学》《检察日报》《云南日报》《春城晚报》等发文120余篇,在《诗词报》《诗词月刊》《中国诗》发诗100余首,获中国散文年会“十佳散文奖”,4篇散文被选为初高中语文试题。
(注:本文已获作者授权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