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笼头向右开
作者:郭伟
我夫妻俩退休后常住蓉城照看已读二年级的孙子,早晚两顿饭,事不多却缠磨人。准时接送,纪律严明。双亲都已耄耋之年,还坚持住在老家的聚居点。二月二十三日,妻子押车,陪我再次回去照顾父母。次日她便坐旅游车回成都去了。
去年回老家两月,我因住在二楼洗手间旁,发现二楼洗手间的水笼头右侧为热水,左开为冷水。当时是六至八月,天气炎热,基本上没用过热水,水笼头随便向哪个方向开都无所谓。况且只洗洗手脸、涮涮袜子,时间短,用水少,没等热水到,已经洗完了。
厨房在一楼,天天三顿饭,一待就是一个多小时,每天要开无数次水笼头,有时洗菜时间较长,也便掌握了放冷热水的规律——左热右冷。我爱用热水洗碗,去油腻快,还环保。
今年回老家,还是春寒之际。有时为了方便,我偶尔也到一楼洗手间用水。我发现一楼洗手间洗手池的水笼头开关搬手,经常停在右侧。我以为与二楼一样,开右侧便是热水。从前年开始,我的双下颌第二磨牙有些松动,冷水一刺激立即疼痛。我多次打开水笼头等热水,半天没点热气,就直接到厨房去接热水刷牙。若有时间时,我就等呀等呀,可老是不出热水。我还以为水笼头离热水器较远,或者是不是坏了呢,这点小事又不便问父母。
今天早晨七点正,我已将面条煮好,我把妈从菜地里叫回来,洗手吃饭。她到厕所洗手时,我才第一次看见妈妈用的是冷水。天哪,冬寒虽过,春寒料峭,春节以来,大多时间,气温都在二至八度之间,她偏偏还用冷水洗手。我拉过她的手一看,苍老多皱,趼斑重重不表,菜汁染得污七八糟也不说,单说她的大拇指、食指等处多处皲裂,使我心里一阵阵隐痛。
“明明有热水,咋不用呢?”
妈委屈地说:“不冷啰。”
还将住三个月,我决心搞清楚,才方便今后用热水。我专门看了看楼上楼下三个水笼头才发现,所有水笼头开关上都有标志,或圆形或三角图形左红右蓝的图案,或同时标注“冷热”二字,均代表左热右冷。二楼洗手间的水管为啥右热左冷?原来是将冷热水管接反了。可惜我住二楼,习惯了二楼冷热水管现状,反而嗔怪一楼水管放不出热水。
生活中也是这样,因个人习惯和想法不同,经常造成不必要的纠结和困惑。
妈是从艰苦岁月过来的人,在农村拉扯大四个子女,实在不易。妈妈的作为,其实就是心痛水电费。她今年八十二岁,早已托人民政府之福,买得养老保险,父亲有退休金,我们四姊妹都有工作,工资水平足越温饱,基本生活根本花不完。可她不管天晴下雨,天天蹲地里,好像全家人都靠她一人干活养家糊口,挣钱吃饭似的,还生怕大家吃不饱呢。
新建农村聚居点的土地很少,每户屋周不到三分地。地空着,妈着急不能按时下种;菜蔬满地,妈着急不能及时采收;收回来堆在厨房,妈着急吃不赢;或干枯或烂掉,妈也成天心焦心疼。“这咋搞哟……这咋搞哟?”已成为妈妈的口头禅。另一方面,妈却嫌土地太少,在堰塘边,公路旁,凡有几寸宽的地方,豌豆绿豆,葱蒜苗,都去下种。她一心想扩大生产规模,以便扩招劳工。似乎想把我们都拉回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在上学早晚,天天抽时间参加集体生产劳动。甚至利用星期天,挣半劳的工分。
妈每天都坚持下地,因而她除重听、椎间盘膨出之外,血压虽高而能控制,身体比较硬朗。她每下地必早一把,晚一把,东一把,西一把,经常把那些菜巅、豌豆巅、蒜苗韭菜,甚至把路边的折耳根掐回来,把枸树叶、黄荆叶捋回来,堆在厨房案板上,菜台上还有几大口袋。过几天,吃不赢的蔬菜干枯了,妈把烂叶黄叶摘出来,留下菜芯鲜菜叶。若还没轮着吃掉,过几天她又拨除一批黄菜叶。妈把剔下来的烂菜叶翻捡几遍,才依依不舍地掐成小段,或剁成细末,撒进地里烂肥。
做不赢,吃不赢,妈成天报怨没人帮着种地,成天耽心菜烂了。实则收回的绿豆黄豆豌豆芝蔴,又不拢在一起,东丢一小包,西塞一小袋,扔不舍得扔,吃吃不赢,全蛀空了。记得去年夏天回去时,米缸、口袋、墙壁上,到处趴着、爬着麦牛子、绿豆虫。
乡场镇的农贸市场上,各类菜蔬品种很多,我们都劝她少做或者不做庄稼,妈反而指桑骂槐,“我再忙,有些人手都不伸一下,就晓得吃现的,活现的,好吃懒做还歪猑哒。动不动就把我的镰刀、点锄儿藏起来。”妈的记忆力已然不佳,天天在找东西,转身就不记得把锄头、镰刀搁哪里了。有时是爸锁在堂屋里的,不让她下地。有时确实是妈丢忘了地方,我与父亲也经常帮她寻找。有时隔个四五天,不经意间又找到了,原来就在路边的菜丛旁。
蔬菜好好地长着,等需要吃时再到地里去摘,既新鲜,好清洗,又便于防虫,我反复劝妈不要提前摘回来。她却说:“再不掐,菜巅过时了,老了就没法吃了。”可是,正当我煮面条需要掐一把蒜苗时,她说“还小,等它长蒜子”。挖红苕时,她又说:“吃好多,挖好多,留在地里还可以长大些。”我只好开车到乡场上去买。
父母之间,天天都在“新与旧”、“先进与落后”、“创新与保守”、“大方与吝啬”等问题上发生争吵。她不全是记忆力问题,而是观念没法转变。住在城市,生活方便,医疗条件好,文化娱乐丰富,可他们偏要回农村居住,自助养老。看她那意思,是希望我们退休后都回去,帮她种地——巴掌大一块地。妈妈为增收节支,似乎得了“强迫症”,为节俭几粒米、几滴水严苛得近乎自虐。妈妈的创收路子单一,能力薄弱,却把支出的吝啬程度发挥到极致。孝顺孝顺,因孝而盲目顺从,只怕是不可能前进半步。美丑沿习,善恶因循,妍媸并传,事事保守,社会何以进步?
穷怕了,饿怕了,“勤俭”二字铸进了妈妈的本性。在她脑海里已然形成了根深蒂固的防饥意识,难以更新。有些习惯,也像接错冷热水管的笼头,易于认错,却难以纠错。
2025-3-19
作者郭伟,四川省作协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
(注:本文已获作者授权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