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文人与酒

郭松2025-05-18 23:35:22

文人与酒

 

作者:郭松

 

据我所知,文人中善于饮酒的并不多。可在饭局上,有人得知你会作诗文,便会劝你喝酒,理由是“李白斗酒诗百篇”,还有人说,有酒无诗,乏味;有诗无酒,索然。

确实,在古代,文人与酒有关。且不说曹操“对酒当歌,人生几何”,也不说苏轼“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单是一部全唐诗,从中找出与酒有关的字句,也是俯拾即是。诗人洛夫说得绝:“要是把唐诗拿去压榨,至少会淌出半斤酒来”。唐代的诗仙李白,哪天不喝二盅三盅的?诗圣杜甫也常提到酒,还写出“酒债寻常行处有,人生七十古来稀”的诗句。

其实情况并不是这样的。在古代,确有一些文人只顾眼前欢愉,及时行乐,沉湎于物欲之中;但凡有抱负、有才华的文人,却艰难困苦,壮志难酬,在找不到出路时才借酒浇愁。但他们一般不酗酒惹事、犯事。应当说,酒是喜爱之物、应酬之物、消愁之物,文人端起酒杯与民众端起酒杯没啥不同,不同的只是文人在酒前或酒后作了诗文,硬要说诗文是酒浇出来的未免牵强。

杜甫一生,虽然给人愁苦沉郁、颠沛流离的印象,但不管怎样都不是酒鬼的样子。他写的《饮中八仙歌》,写的是贺知章、李琎、李适之、崔宗之、苏晋、李白、张旭、焦遂这些“饮中仙”;他自己很少豪饮,虽偶有“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的豪情,但更多的是像“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盘飧市远无兼味,樽酒家贫只旧醅”的家常。

杜甫敬佩李白的才情和浪漫:“李白斗酒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但与李白“举杯邀明月”的飞扬洒脱不同,杜甫的酒里有一种“浊酒难消愁”的沉郁悲凉。杜甫的诗被誉为“诗史”,他在自己的酒杯里盛满对家国的忧虑。游美景而感叹好景不常在,以至典春衣、举酒债、尽醉归,觉得家国命运堪忧。

杜甫的酒杯里盛的不是欢乐,而是深深的忧思和愤懑。文人与酒的关系,无论是陶潜的“有酒有酒,闲饮东窗”,还是李白的“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还是苏轼的“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酒不仅是一种物质的存在,也是一种精神的存在,一种诗酒酬唱的生活方式,一种借酒浇愁的情感寄托,一种与创作融为一体的生命哲学。

所谓“醉生梦死”,诗就是醉与梦的形而上,舍此只有逃无可逃的沉重的人间。顾随先生曾说:“诗人多好饮酒,何也?其意多不在酒。陶诗篇篇说酒,然其意岂在酒?凡抱有寂寞心的人皆好酒。世上无可恋念,皆不合心,不能上眼,故逃之于酒。”顾先生用了一个“逃”字,可以看出他对酒的态度。我倒觉得“寄”字更确切些,“寄酒为迹”,外在为迹,酒是精神的一部分。若仅为了“逃”,酒纯属工具,只为“麻醉”,而非“精神”,可以“寄”,也可以“戒”。如果只是为了“逃”,最好“逃”得了无痕迹,“逃”得自然,举重若轻。

顾先生推崇陶诗的圆融冲淡,如酒之微醺。他说“老杜诗嗡嗡地响,陶则不然”。他欣赏的是陶诗的 “天岂去此哉, 任真无所先”,他说:“ 老杜写高了兴, 有时来一句,什么也不是,可是是老杜。陶似不应有此种句。陶举重若轻,老杜倒能举重,而不能若轻;白乐天不能举重,脸红脖粗真泄气。”他赞赏老杜,但赞其“两个黄鹂鸣翠柳”这样清洁可口的绝句,赞其“真是高尚伟大”。顾先生似乎喜轻不喜重,认为“无所为而为”才是境界,别总咋咋呼呼的,“无论多饿,无论遇见多爱吃的东西,也还要一口口慢慢吃;人说话、作文也还要一句句慢慢说,不必激昂慷慨,不也可以说出来吗?”

西方作家中不乏酒鬼,如海明威的硬汉形象,离不开巴黎和哈瓦那的酒馆为背景;毁于酒精的小说家菲茨杰拉德曾说:“第一杯酒是你喝酒,第二杯酒是酒喝酒,第三杯酒是酒喝你。”酒鬼诗人布考斯基说:“我现在 70 岁了,只要红酒还在流,打字机还在响,就都没问题。”能有什么问题?无非是加速毁灭:一直“在路上”的凯鲁亚克死于酒精引起的肝硬化;长期酗酒的爱伦·坡被发现昏迷在巴尔的摩街头;酒精和抑郁让海明威朝自己开了枪;39岁的迪兰·托马斯死于酒精中毒,去世前一天还喝了18杯威士忌;苦艾酒贯穿了保罗·维尔伦的一生;仅活了40岁的酗酒者杰克·伦敦专门写了自传性小说《酒瘾的告白》……

在西方,酒神精神与日神精神的对峙是一种传统。酒神狄俄尼索斯是酿酒和葡萄种植者的庇护神,一般认为,古希腊的悲剧和喜剧起源于纪念酒神的仪式。罗素认为,与希腊正统的奥林匹斯诸神不同,狄俄尼索斯是原始农耕者的野蛮人形象,常在酩酊大醉中给人以神秘主义的启示,这就使得“希腊人,至少是一部分希腊人,发展了一种对于原始事物的爱慕,以及一种对于比当时道德要求的生活方式更为本能的、更为热烈的生活方式的爱慕。”

与之相对的日神阿波罗是太阳神,作为德行之神,日神的神谕是:“认识你自己”,“勿过度”。有日神冲动的人保守而讲究理性,看重节制、和谐与适度。日神艺术代表一种素朴与适度的“静观的艺术”,是“梦”的艺术,人们陶醉于日神的艺术世界里,犹如在梦境中一样,一切都显得那么宁静、和谐、节制、有序。

尼采是酒神精神的召唤者,认为世界的本质不是理性、逻辑之类的东西,而是一种冲动的、幽暗的、生机勃勃的人类的本能。他认为,人或是一个生命的奴隶,或是自己的主人,人能否摆脱枷锁和桎梏,能否取得对其意志的束缚、秉性的胜利,从而接近一种奇迹般的、一种心醉神迷的境界。

在尼采看来,酒神狄俄尼索斯使人通过音乐和悲剧的陶醉,“沉醉”在神秘的“自弃”状态,尽情放纵自己的原始本能,将自己的能量和欲念毫无顾忌地宣泄出来,从这种充满活力的野性放纵中找寻幸福,化痛苦为欢乐。人们在酒神的作用下飘然欲仙,陶然忘机,在忘我中从人的天性里升起充满幸福的狂喜,把它比拟为醉是最贴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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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郭松,四川古蔺人,川大本科生,贵大研究生,从军23年,从检16年,云南省作家协会会员,在《散文选刊》《散文百家》《边疆文学》《检察日报》《云南日报》《春城晚报》等发文120余篇,在《诗词报》《诗词月刊》《中国诗》发诗100余首,获中国散文年会“十佳散文奖”,4篇散文被选为初高中语文试题。

 

(注:本文已获作者授权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