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窗户梦境

郭松2025-05-17 13:50:40

窗户梦境

 

作者:郭松

 

上小学、初中的时候,我家住在县委家属院,三间屋加起来也就三十多个平方,只够父母亲、两个姐和祖母住,我和哥只能住在阁楼上。

阁楼上有个天窗,光从天窗照下来,像舞台上的追光,抬头望见,屋顶上一块瓦式玻璃,雨水在玻璃上流着,不会流进屋里,光却能照进来。

天窗是阁楼的眼睛,能看见晨曦的到来,也能看见月光和星光的离去。如果是夏天中午,光垂直落下,像光帘,让屋里流动起来。有了光,阁楼上的灰尘能起舞;有了光,一间屋子不是屋子,而成为梦境。

从那以后,梦想中有了窗的身影。不仅想在墙上开满大小不一的窗,还想“鸟向檐上飞,云从窗里出”,还想“推窗问天色”“天窗送雪声”。后来读到顾城的诗句“我想在大地上画满窗子,让所有习惯黑暗的眼睛习惯光明”,不禁汗颜。不应该只想着自己的房屋,人世间但凡可称为房屋的,都应该安上足够多的窗户。

汉语词典里,有三个字与窗户相关:牖、窗、向。牖,古时是指开在墙壁上的通风口,就是今日的“窗户”;窗,古时指“天窗”;向的本意是朝北的窗。还有一个“囱”字,本指天窗,转指烟囱。在古人那里,窗牖不仅是窗牖,还是取景框和观景台;是西窗剪烛、凭窗远眺,是“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古人透过窗户看外界,在隔与不隔间闪转腾挪。窗户式样更是讲究,什么纵横格、欹斜体、屈曲体,古人透过窗棂看外面的风物景致,也将尘世美景引入室内,内外相生,互通款曲。

苏州园林中的窗户多为漏窗,隔者深、浅者畅,以漏窗展现景观层次的变化。拙政园的漏窗长廊,沧浪亭的春夏秋冬,留园廊壁上的漏窗,都是视觉的盛宴。漏窗之美不在外形,而在阳光透过漏窗在地上或墙上绘下的斑驳光影。那是光影写下的诗,也是窗户的歌谣。钱锺书说过,门的存在是让人出去,而有了窗,人们可以不必出去。

窗户是瞭望塔,也是连通器。窗前远眺的人可神游至屋子外的天地。我喜欢无任何装饰的玻璃窗,清澈、透明,像湖水。一度,我希望窗户变得很大,有整面墙那么大,一拉开窗帘便能目睹外界的面貌。而开天窗是幻想,现代人的住房怎么可能开天窗呢?那可是别人家的地盘。我住过带天窗的民宿,星光落在枕头上,一半野外一半室内,人像一粒芥子。

玻璃让内外空间互通有无,尽管会因外力撞击而破碎,但绝不会无缘无故地解体,被针扎破或被手指捅漏。它全然透明,像什么也没装。有时候,玻璃是幻觉,是空间的通透与视野的延伸,一些非连续性的时空被统合在一起。玻璃是对距离的暗示,也是消弭,人们的生活被大大小小的玻璃分开。玻璃取代钢筋水泥墙,墙的本质并未改变,却因此诞生了光线。美妙的玻璃,美妙的光线,缔造了一片新天地。

冥冥中,与园林的造园之法颇为契合,比如“移步换景”,比如“藏与露”,比如“引导与暗示”。人们生活在房屋中,由窗户看外界。外界的面貌与一扇窗户息息相关。现代人以坐在窗前看一会儿花、喝一杯茶、听一会儿音乐,来开始和结束一天的时光。窗前成了最佳选择,无论观景还是待客。它也是凝思和远眺的位置,一个精神性的空间;既在此刻,又在彼处,终究就在家里。家是人们的壳,就像蜗牛、田螺、牡蛎都有各自的躯壳。人们在家里阅读、写作、冥想,在一扇扇窗户间徘徊。一套房屋的模样就是窗口风景的模样,人们常常忽视屋内摆设,但无法忘记站在窗前看到的一切。

窗户是房屋的呼吸吐纳,一个好的空间不能没有窗户,就像一首诗不能没有停顿和留白。房屋的空间如诗的布局,有层次、节奏,有衔接、过渡,还要有美妙的排列组合,秩序井然。除镜子之外,窗户大概是唯一能影响空间的。但与镜子不同的是,窗户不是将空间折叠,而是使其敞开,邀请光线进来,以此实现对空间的雕刻和重塑。窗户不仅是观看的地方,也建构起新的观看秩序,比如高楼酒店里,那面与窗户功能等同的玻璃墙,便成了俯瞰城市的最佳窗口。

这个时代,人们坐在飞机舷窗内,坐在奔驰的列车上,坐在空中缆车里,观看窗外的风景,时代马不停蹄、高速运转,不会因任何理由而停下。人们比任何时候都渴望有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屋。不必豪奢,无须占有太多空间,但它的窗户最好面朝自然,面朝河流、湖泊、大海、森林、乡间。自买下那套位于郊区的房子,脑海里便装满各种窗户,将它画在纸上,还为之上色。那种想给房子安上不同窗户的念头,实是源于不满和期盼。

光线以一种神奇的方式降临房屋,像平凡的句子凝结成诗歌,像音符所奏响的乐章。到了夜里,当自然光消失,灯光出现了,枝形吊灯、欧式烛台、昏黄壁灯等次第现身。房屋不仅是光线的容器,还成了各种光影反应的载体。从垂直落地窗与从水平长窗里看的风景不一样,想必进入房屋内部的光影也不同。它们漫天漫地,又不可捉摸,梦幻、抽象,生机勃勃。不仅每套房屋都应该充满光,还要有那种让人怦然心动的光,既照耀万物,也照见自身。

无疑,这些窗户都太奢华,太遥远,取之不易。我只想要几扇普普通通的窗,由几面最普通的玻璃做成,甚至可以没有窗框、石膏线,剔除一切多余的装饰。如果可能,还想拥有一小面彩色玻璃,焕发出华丽光亮的红宝石色、典雅沉静的祖母绿色、矢车菊那样的蓝紫色、向日葵般的明黄色。将它镶嵌在某个透光的角落,一个隐秘的空间,等待光线穿过。想象那样的时刻,似真似幻,宛若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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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郭松,四川古蔺人,川大本科生,贵大研究生,从军23年,从检16年,云南省作家协会会员,在《散文选刊》《散文百家》《边疆文学》《检察日报》《云南日报》《春城晚报》等发文120余篇,在《诗词报》《诗词月刊》《中国诗》发诗100余首,获中国散文年会“十佳散文奖”,4篇散文被选为初高中语文试题。

 

(注:本文已获作者授权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