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理县增头村三甲进士周德攀传略
作者:陈希平(四川 理县)
摘要:明清两代是我国历史上科举考试的极盛时期,但仅有的史料里羌族人考中的记载几乎未见,本文试图从历史的一些蛛丝马迹中搜寻到这方面的一些情况,依据清代《保县志》、《直隶理番厅志》和《理县梁周氏宗谱》(理县羌族周觐章主编)等资料,证实清同治年间理县增头村三甲进士周德攀中举的情况。
关键词:理县羌族村寨:增头进士周德攀
一、考中进士简况
周德攀,字士林,羌族,清嘉庆二十二年(1817)生,直隶理番厅九枯后三枯①增头村中寨人,大致七十多岁去世,即光绪十六年(1890)左右。同治三年(1864),47岁的周德攀与儿子周光远(18岁)同到省城考试而双双中举,省衙派人到增头寨报喜祝贺,保县(今理县薛城)士绅赠送金字匾额,书“双凤同鸣”。与此同时,其增头中寨房宅也进行相应改造,大门前修筑了屏墙(照壁),并绘上二龙抢宝和饕餮麒麟等图案,建四角龙门,安放石狮,树立双斗石桅杆。两柱带斗的石桅杆是周德攀父子双双中举的标志,用以显示门庭、光宗耀祖。两根桅杆相距15米左右,整根石柱直径约0.5米,通高14余米,下有约一米方形石基座,衬有花石。举头仰望,桅杆顶13米处设置一石斗,石斗四周雕刻有古钱币图案,恰似一顶官帽。两桅杆上依稀可见雕刻有该主人姓名等文字。双斗桅杆大小、高低、花纹、图案基本相同。
中了举人之后,周德攀又继续苦读三年,在他50岁那年(同治六年,即1867年)到京城应考,经殿试录取为三甲进士。当时朝政属于“二宫垂帘,亲王议政”的格局,政事主要由同治生母慈禧主政,其时太平天国已经完全镇压,慈禧在议政王奕訢的辅佐下整饬吏治,重用汉臣,清廷暂时进入平静时期,史称同治中兴。虚坐龙椅的同治皇帝(11岁)和太后接见了周德攀,当时两位皇太后心情愉快,知道周德攀属于边地番民归顺大清听从教化而龙颜大悦,遂问他回本土想做什么官?周德攀诚惶诚恐,向同治皇帝和皇太后表明:“自己一生都在读书,年龄也50岁了,没有当官的想法,准备回家乡办学教书培养人才”。太后认为他这个想法好,恩准他回乡办学,赐他官服及花翎顶戴和一根龙头拐杖。
清代三甲进士分三个等级,仕途待遇差异较大,当然进士出身而犯事者例外。一甲进士为前三名,俗称状元、榜眼、探花,直接进翰林院而逐渐升迁,个别可进入高层至尚书(正二品)内阁大学士(从一品加衔)。二甲赐进士出身,范围在第四名至150名左右;前百名多留京师六部院;三甲赐相同进士出身,约150名之后至三百左右。三甲进士多任地方官员,三甲进士典型升迁路线:知县(正七品)→ 州同知(从六品)→ 知州(从五品)→ 府同知(正五品)→ 知府(正四品)。清代康乾盛世开始,流官全由进士充任,其余人无论是皇亲国戚还是功臣勋贵均不得染指,一些好奴才想靠巴结逢迎权贵得赏一个官位就不大可能。至于还有一些浊官属吏,则由监生、举人、秀才、明经等更低学历的人充任。
这一年正是大清同治六年(1867),理番厅所辖九枯后三枯中的增头中寨举人周德攀进京考中三甲进士,应该是羌汉杂居地乡野爆炸性新闻,然而毕竟是农耕自给自足封闭时代的边鄙之地,传播范围有限,绝大多数难以温饱的山寨番民百姓并不清楚周德攀考中进士的特殊意义,只是想读书读出头了当朝皇上都在鼓励保护重视重用呢。羌人周德攀京城考中进士是一件大事,在理番县衙和威州通化等地方,本县读书人秀才举人等,不可能没有一些反应,应该是有所震动的,可惜我们都无从得知矣。
获取为三甲进士的周德攀这年(同治七年)底方才荣归故里,来去鞍马帮佣一起所花费用不少,全靠其父周世盛有一定文化,头脑机灵,会两口流利羌汉语言,多年在崇庆州等地做生意,积攒了较雄厚的家资。据《理县梁周氏宗谱》载,周世盛三年生意挣了一大笔银两回乡,买断了增头13家房屋田地等产业,如果不是有相当好的价格谁又愿意出卖呢?有了富余的金钱就必须购买土地的观念一直延续到1949年新中国成立之前,这是周德攀父子长期能够“专读圣贤书”的客观条件,13家的房地产又不断转换成银两作为读书的资金保障,可能买房地产远比把银钱藏于家中或投资要保险划算得多。周家专供周德攀在崇庆州等地优良学校读书,读到四十多岁才有所长进,在省城乡试中举。周德攀殿试的比较顺利源于他多年读书与生活实践的一些开悟,故而不惜花钱到京城一搏,正是朝廷礼部主持的春三月会试,地点在京城的贡院,由会试转为贡士,一切就这么顺利,这里有没有对边地番民的特殊照顾不得而知,过了会试就紧接着殿试,殿试只决出名次已不存在黜落的问题。周德攀老秀才由此功成名就,身份卓异,自然踌躇满志,免不了京都一游,心情愉悦沿途游山玩水,半年多时间方才优哉游哉回到川省,再由省城,经灌县(今都江堰)、新保县(今威州)返回理番九枯山增头寨故里。
其时正是河南固始县人吴羹梅担任理番厅同知,主政(拭任)厅事已第四年,期间亲自修撰《理番厅志》,聘请教谕周祚峄为编辑,深入部分乡里村野,如果不是对本土番民的歧视与偏见,他还可能还会走更多的高山远寨的,这一年,吴羹梅还组织人员抢修威州索桥等,还处理了下孟屯穆租索朗父子事件而因公受奖,继而于同治七年奔赴珙县担任县令,地方志《珙县志·职官》载:吴羹梅调任珙县后增补为河南光州监生,这等于说他也为自己去补办了一个文凭。吴羹梅从理番调往珙县任职,正是周德攀京城考试后回乡的这一年,即同治七年。或者周德攀正在京城到四川的路上耽搁很久也未可知,特别重视科举制度的《理番厅志》里未有九枯寨周德攀考中进士的只言片语,也就不足为奇了。吴羹梅之后几任县令至民国都未有人再修理县史志,而封建社会官府对少数民族的歧视也是显而易见的,这或者也是难见有对羌族周德攀考中进士的记载的原因,包括高半山羌地另外出现的举人秀才等。
二、考中的时代环境
早在周德攀考中进士的两百多年前,其所在的增头寨于康熙二年(1663)投诚,其实历史上九枯等各寨归顺朝廷次数很多,只是朝代改换或皇帝变更了,九枯等寨好像又得重新被天朝认可,与汉人杂居的“熟番”似乎就不存在此问题。清康乾之后,投诚的九枯三番十寨羌人逐渐进入历史上相对稳定期,清廷允准番民参加科举考试。《保县志·学校·生徒》一章附《苗童宜准应试疏》(雍正十三年即公元1735年)②:四川学政隋人鹏奏称:“川省苗童宜准应试,以示鼓励,查雍正八年二月内臣部议,川属茂州羌民,久列版图,载粮人册,与齐民无异。应照湖南、贵州之例,有志向上,报名应试者,各知就学,准其与汉民生童一体应试,卷面不必分汉、羌,取额不必加增,一起凭文去取,其进学名数即人于各该学定额内,臣等谨尊旨,分条祥议具题,俟命下之日,分别通行各省督、抚、学政并行,钦遵可也,奉旨依议。”
“国家之养士至矣。董以师儒,资以廪饩,贡以成均,选以科目,而羌民之有志者,亦许之列庠序,观礼乐,鼓舞如是,而士有不兴起者乎!如谓迫于贫不能力学也,范希文曰食糁粥,而以天下爲已任,又何心焉”。
从《保县志》可知,乾隆年间保县学额,廪膳生员20名,三年一贡,即每三年满,挑选府、州、县生员(秀才)中成绩或资格优异者,升入京师的国子监读书,称为贡生。其后又扩招生员20名,称为增广生员。保县每年科考取文秀才8名,武秀才8名,仅此而已。廪膳是科举时代公家发给在学生员的膳食津贴,增广生员无此待遇。奏疏大意为川省少数民族读书人,特别是茂州(今理县汶川茂县松潘地区)羌民,很久就属于国朝辖地,与汉民没有什么差别,如有志向上报名的,与汉族学生一视同仁参加科举考试,录取名额也不因为是少数民族而额外增加,全部按卷面真实水平相同标准衡量,此命令一经颁布即奉旨遵照执行。国家培养读书人已经很尽力了,专门请博学的教师讲授,用钱物相助,选好科目,希望他们到更高一级学校深造并委以重任。从羌民当中挑选有志向抱负的人,准许进入学校接受正统礼乐鼓舞教育,这样哪有不会带动一大批求学人才的兴起呢?如果因迫于太穷困就不能发奋读书,那未免也太可惜了。范仲淹幼年每天稀粥度日,却能先天下之忧做为己任,这是何等样的心胸啊,可知读书受教育的意义是很大的。
由此可见周德攀50岁(1867)由九枯山寨考中进士的客观现实背景,此距离清廷颁布苗童宜准应试疏已有130余年。至于以后参没参与理番教谕一年一次的“宾兴”③等活动已无从得知。
上世纪七十年代,据当时健在的增头寨老人们讲述,增头寨清代同治年间中寨有进士1人,举人1人,下寨有贡生1人,光绪年间下寨有秀才2人,清末宣统下寨有廪生1人。“文革”前中寨和下寨尚存“双斗石桅杆”两处石柱院坝遗址,朝廷对这些读书人是有一些待遇的,这从他们家庭住宅布局陈设及家族的兴旺可知一二。除周德攀后人有确切宗谱记载外,其它贡生秀才均未去探访考究。
三、重视文化的家庭因素
周德攀祖上为打喇土司世家,这在史书里有零星记载。《羌族史》“明清羌族地区土司表”载:“名称:打喇土司,在今县份:理县;受封时代:不详;所辖地区:兼领桃坪星上水田等寨”。《四川通志》卷九十《武备·边防》记载:“水田、星上,曾头三寨贼番作乱,威保声息不通,威茂兵备道陈子达、松潘副总兵何德成奉令调剿、四路夹击,平其寨、斩其渠魁,各番始纳款输赋,听瓦寺、打喇土司约束”。这个时间段当在康熙二十二年之前。据《理县志》专题记述:“杂谷土司良尔吉于康熙二十二年(1683)袭取上孟董下孟董等寨,攻打水田寨的赖土司”,这个赖土司显然就是打喇土司。到乾隆十七年(1752),杂谷土司苍旺继续扩大土地引起清廷注意而派兵剿灭,清廷遂实行改土归流。打赖土司从服归良尔吉到苍旺,之后朝廷改土归流,打喇土司职位逐渐失去,但曾是土司则是不容置疑的。当地民间流传多种版本的“挑姑娘”和“盖头帕”故事均与水田寨打喇(喇、赖、梁、)土司相关联。
周德攀于1865年在《梁周氏宗谱排行册注序》里写道:“其高高祖名曰自屋泰,明朝时,长官司也。”《明史》载:洪武初,西南夷来归者,即用原官授之。“乃各因其酋长,立为宣慰、安抚等官”。星上水田的打喇土司或称作赖土司的喇(赖)字均是少数民族名字音译,土司家族谐其音而后改称梁姓,这也是皈依国朝深受先进汉文化影响的必然结果。失掉土司职位后的土司家族部分迁居到增头中寨,土司家族因其一定的政治经济地位而具有较大的社会活动能力也是完全可能的,可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其家族中有一个叫梁天龙的,小名尼吉物的就曾在四川巡抚衙门担任粮台官④多年,时间大约在乾隆四十到五十八年(1775—1792),后因被他人设局误入赌场而欠债,临时借用了军饷白银800两还债,尚有亏空未及时归还完备,终因犯讳违规被人告发入狱,三年后在灌县监狱侥幸越狱脱逃回乡,得到保县(驻地威州,隶属薛城杂谷直隶厅)知县陈文鸿(广东东莞人)的保护及增头周姓村民的掩护,躲避朝廷追捕的梁天龙遂改名为周天龙,所在家族亦顺理成章改换为周姓,到1796年嘉庆登基大赦天下方才不再予以追究。
周天龙(尼吉物)事件引起增头寨族人的反思,意识到没有文化的危害。周天龙就是周德攀的祖父,周天龙有三子,其中二儿子周世盛在三兄弟中最为聪明,其家就专供他读书,如前介绍,其父书未读出头却增长不少见识,成家后便在成都崇庆州等地做生意,三年下来挣大笔银两回来,遂开始发奋培养读书人,将几岁的周德攀带到崇庆州读私塾,一年放一次假回家。周德攀读到四十来岁,依然没有什么长进,于是周德攀携儿子周光远与他一起就读,一起做了秀才,但没有中举,周世盛老人非常生气。
周氏父子有一年冬天回老家过年,为了激发已过中年的周德攀努力读书,几乎是读书读了一辈子,不能就这么白白了事,周世盛老人要周德攀背上背篼上坝谷(增头后山一处地名)去捡牛粪。周背着背篼出发,周世盛悄悄跟在后面,看老秀才如何捡粪。周德攀长期不劳动专读圣贤书,背篼里捡了一点牛粪就背不动了,便将背篼放到一棵树桩旁,再用裙袍⑤ 一点一点地去捡,趁周德攀不注意,周世盛便背起背篼回家。周德攀回头找不到背篼,也只好空手回家。周德攀不敢直接回家,只好去找痛爱他的三叔周世兴,向三叔讲述了丢失背篼的情况,三叔教训他说:“ 你读书读到四十多岁不见长进,功不成名不就,叫你砍柴割蒿你做不了,连捡牛粪这样的轻松活路你都干不了,你打算怎么办?”周德攀说:“自己从小读书,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不读书又如何是好!”周世兴知道二哥周世盛的用意,在周德攀表示要发奋读书时,便亲自将他送回崇庆州继续苦读,父亲已经年老,以后到崇庆州送钱之类的事即由三叔周世兴去办理。
如前所述,周德攀从此发奋学习,温故知新厚积薄发感悟不少,在他47岁时与儿子乡试而同时双双中举,省衙派人到增头寨报喜祝贺,三年后感觉所学火候已到,继而进京殿试录取为三甲进士,实际垂帘的同治皇太后允准他年事已高而回乡办学。
四、考中的真实水平
周德攀既然五十岁时进京殿试考中三甲进士,大致获取到了当年全国举人会考150名之后的前三百左右的名次。那就应有相当的文化见识程度,这是毫无疑问的。我们从他同治乙丑年新秋月吉日撰写的《梁周氏宗谱牌行册注序》里可见一斑。其序云:
从来不可紊者,宗绪;不可乱者,牌行。盖有一代之开,必有一代之继;且有前人之作,方有后人之兴。犹思结义,而何况乎!同宗同姓,犹思联宗,而何况乎!一脉故譬若江河源之远者,流自长也;亦譬若山树根之深者,枝自茂也。此木本水源之道,不可不明;而同牌共行之规,不可不讲耳。奥稽我梁氏自来,啓祖公名曰:梁满泰,祖居理番木业国泰村,后迁居插业水田村。所生三子,长曰:柏叶,仍居水田村,次曰:柏枝,插业增头中村,三曰:朴枝,插业赤溪村。其高高祖,名曰:自屋泰,明朝时,长官司也。由兹以后,各居一方,夫合之为一家,分则为九族。今者代远年洇,恐宗脉之讹乱,因以牌行议立,致后世之永传。庶几哉,世系昭然,而可考宗支确然,而可凭其必致先灵永佑,佑后辈之蕃衍也。古人云:子孙虽愚,经书不可不读:祖宗虽远,祭祀不可不诚。此报本追远之有根,自而承先启后之有由也。夫今将议立牌行,名目逐一写清,联为七绝诗句,共二十八字,以便我宗族人等,将来与所生后嗣,轮流改取。一支为然,支支皆然,一家如是,家家胥是。方免牌行讹谬,自尔万代一体也。不诚大可庆幸哉!
同治乙丑年新秋月吉日增头增生士林谨识
序中木业国泰村指现在的理县上孟木尼刮托村,赤溪指现在的理县桃坪村。写此序这一年为同治四年(1865),周氏父子俩省城中举之后一年,时周德攀(字士林)48岁,故而周德攀写序落款时特别注明自己为增生⑥,说明院试成绩不错,回乡成为增生算是一种待遇,一是说明周德攀岁科两试⑦的成绩在一等前列,二是说明在省城乡试中举的实情,增生已经接近廪生,廪生⑧就会有朝廷的月米供应,廪生缺额,增生递补,周德攀后来考中三甲进士,远远超越廪生,故而一生衣食无忧并惠及子孙,不然家庭也不会有双斗石桅杆院坝的阔气建设,可知清代相当一段时期科举读书人的社会地位非同一般,是平民特别是少数民族百姓步入上层社会的唯一渠道。从序文语言看,与举人的水平是匹配的。而“自屋泰柏叶柏枝朴枝”这些人名属于汉语音译,极具其羌民族语言特色,周德攀父子能满口羌语则是无疑的,而增头三寨作为九枯后三枯17寨属于“生番”之地,汉语(官话)几乎都不大能说,而周德攀已有很深的汉语文化程度,远远超越了汉羌口语,是所有“熟番”和及汉民中的佼佼者。
下面是周德攀写作的梁周氏七言牌行诗:
荣天世德光庆朝
觐烈祥开道义超
兆国清邦恩永继
崇兴万福念先昭
此牌行诗与序为同一时段著成,但这首牌行诗显然是周德攀很久思考的结果。牌行诗不一定讲究句子通达与韵律,但读起来总要朗朗上口,并有一定的意蕴主旨,此诗完全达到了这个要求,主题也十分突出:这就是感恩清廷,并希望周家能世代荣昌,遵道崇德,此属牌行诗的上品。
五、办学兴教的情况
考中进士并得到同治皇帝的恩准后,周德攀回乡办学。解放初期,增头本村及周边村落许多老人还津津乐道周德攀在增头寨办私塾的盛况,人们美称他为“学老师”。他在增头寨创办的私塾,是理县最早开办的学校之一。时间当在同治七年(1870)至清光绪十一年(1885)。周德攀七十多岁去世后,寨中的秀才举人继续讲学十余年。学堂设在中寨原周觐光家和现周子王家的五幢房子处。学堂设有书房、教室、宿舍、饭堂等,十分宏大气派。私塾不分班级,因材施教,先后有40多名学生考上了秀才,还有人做了举人,有好几位还放外担任了知县、县丞、教谕等。学生纷纷慕名而到增头就读,生源除家族、增头本村及周围村寨的孩子外,还有所属理番及茂县汶川等地学子。佳山寨文人龙文明(潜渊)先生于1954年10月撰写的《梁氏宗谱流源发裕后辈之盛旺是以为序》里曾写道:“梁氏之后,移居增头中村,人发财旺,买地修房,发文有绅势,德攀在我理番教育有名,松懋茂理汶皆在拜望”。在周德攀60岁和70岁大寿时,他培养的有成就的学生都回到增头寨给他做寿,按官阶功名排序,一批一批的给他叩头行礼。据当时看到此情此景的周觐华家奶奶讲:“顶子红了一堂屋”,确乎德高望重,中华文化深深播撒到偏僻的羌村远寨。
由于受过皇帝的接见,加上他名望远播,凡来理番赴任的知县等官员都要到增头寨来拜望他。周德攀考虑到增头寨山高路远,给前来拜访的官员带来诸多不便,因而他专门派人从增头寨到河坝的桃坪村设堂接待,同时邀约桃坪村的豪绅名士陪同,拜会时,周德攀和官员多用文言官话交谈,在旁边陪客的士绅百姓多有听不懂处,地方豪绅才知道“学老师”学识高深渊博,由此而更加敬重于他。
周德攀讲学从50岁到70多,二十余年,故而有成才的学生来感恩拜望,周70多岁在长子周光宗家去世,学堂由三子周光远(举人)继续讲学至光绪年间,清廷慈禧专权,国家风雨飘摇,甲午海战失败,义和团运动,八国联军占领北京,列强瓜分中国,签订系列丧权辱国条约,割地赔款,戊戌变法失败,国难波及中国边远农村,朝廷断供,农民加重各种苛捐杂税变得赤贫如洗,增头学堂继而终止。但周家艰苦耕读传统延续。据《梁周氏宗谱》记载:继周德攀之后,这支家族里中了秀才举人的还有周德元、周光远、周庆保等,其中周德元曾授予九品顶戴。
周德攀居住的增头寨主要有五大姓:周、王、余、陈、朱、杨,其中周姓就有四大家族,分别是让(热阿)迪格、曲戈戈、茨基坡、麦孜嘎四支,均以地方羌语命名区分标识。周德攀属于麦孜嘎周家居于中寨,据王永安先生所著《羌在增头——岷江上游一个村落的文化考察》一书载:周姓其他家族考取功名的还有不少,比如下寨“曲戈戈”周家,从其比较出名的“生基”和比较高规格的墓碑、园林可以看出来。“生基”是当地人对家族坟墓组成的园林的称呼,墓地有正门,三面砌有2米左右半圆型围墙,里面有多座坟茔,有草地和苍松翠柏掩映,墓碑夹石带帽,镌刻精美汉文(至今无存),兼有石人石马石狮石虎,占地约百平米左右,都是坟陵有档次的标志。比较显赫的生基要数“移孜力”(地名),一些老民回忆,这里的墓碑高大巍峨,文字依稀可辨,墓主叫周廷彪,石碑上方刻着他的肖像,戴着高高的顶子,雍容尔雅,仪表堂堂。该家族宗谱记载:周廷彪,皇清赏赐黄马褂,号卜先,字月楼。周卜先娶郫县高桥王石爷之女王幺妹为妻,生一子叫周元桢,与其父周卜先同样取得了不起的功名。“皇清赏赐黄马褂”,是因军功还是通过科举考试获取的功名已没有明确记载,但可以肯定他对清廷确有很大贡献,这是一份了不起的殊荣。据寨中老辈人讲,解放前每年办清明会,其周家都要举族齐聚于“移字力”祖坟,此周之后代是深为自豪的。
然而,作为清代比较“生番”的九枯增头寨上的这些人士,在仅有的地方县志上均毫无记载,周廷彪或在《直隶理番厅志》同治7年成书之后才成就的功名,或当时周廷彪长住于郫县,或还有其他什么原因,今人已无从考知。
注释:
①清代理番厅(保县)设九枯,指威州至古城桃坪沿杂谷脑河北岸半高山及部分河坝地区羌民所居村寨的总称。九枯含前三枯14寨,中三枯27寨和后三枯17寨。后三枯包括今桃坪镇的增头、东山和通化乡的西山诸寨。
②《苗童宜准应试疏》,选自《保县志·卷四·生徒》,见143页。《理番厅志·卷四·边防》。苗童:泛指少数民族读书人。
③宾兴,即贵宾聚会,厅署同知相迎出席,也就是县衙官府对科举诸生的设宴招待,并有优人乐舞助兴。
④ 粮台:清代“经理行军时饷需的机构。
⑤裙袍:长衫前部的下面部分。
⑥增生:生员分三等:廪生、增生、附生。增生为二等,指对于那些不领取国家廪膳银的生员,称为“增广生员”,简称增生。而初进学的生员称附生。
⑦岁科两试:统称院试,岁试是从童生中选取秀才,二是对原有秀才进行甄别考试,按照成绩优劣分别给与奖惩,岁试一过即成为国家正式生员。生员方可参加科考,科考多指府城或州治所的考试,由朝廷委派的学政主持。科试通过才能参加更高一级的“乡试”,叫做“录科”。
⑧廪生:生员中的上等生,只有在岁科两试中成绩优秀者才能获得国家廪膳银,叫廪膳生员,简称廪生。
(载理县史志中心主编的《理县故事三》,2022年出版)
(作者陈希平,四川理县中学高级语文教师,已退休。)
(注:本文已获作者授权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