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檐的意蕴
作者:郭松
屋檐,也叫房檐、瓦檐、挑檐,屋檐是房屋的帽檐,可以遮挡阳光和雨水,提供阴凉的庇护,聆听雨滴的声音;屋檐是家的避风港、心的栖息地,让人感到感到温馨与安宁;屋檐是燕子的家,燕窝里的燕子,呢喃着、盘算着,衔泥筑巢,载着乡愁。
小时候我喜欢雨天窝在家里,看那雨水从屋檐上一滴滴地落下来,在地上形成一些深浅不一的水窝;看那点点滴滴的雨珠,亮晶晶的从屋檐上往下落,哪怕身上被雨水漂湿了,也心生欢喜。也常在屋檐下摆上木桶、瓷盆,接屋檐的雨水来洗菜洗衣。
我老家街上原先的房屋,你家的屋檐挨着我家,我家的屋檐蹭着你家,左邻右舍的屋檐挨挨挤挤、亲亲热热,中间形成一条小巷,宽的不过两米,窄的不过一米,小巷宛如一线天。住在那样的房屋里,隔壁打个喷嚏,咳嗽一声,就算主人串了个门儿。太平古镇依山而建,房屋采用干阑式和吊脚楼构架,呈现“台、吊、错、挑、梭、靠”的风格。
印象最深的是江南古镇的房屋,粉墙黛瓦,飞檐瘦角,宛如给房屋穿衣戴帽,像一位温婉可人、风姿绰约的女子,撑着油纸伞在雨中踟躇而行,别有韵味。大理的白族民居,屋檐并不宽大,却在屋檐下绘着各种图案,梅兰竹菊,蝙蝠神鹿,山石瘦竹,八仙过海等,了了几笔,摇曳多姿。房屋不仅是安放身体,而且是享受生活,安放灵魂。
屋檐宽窄与房屋大小有关,与生活富足贫困有关,却与幸福无关。有的人,虽住着宽屋大宅,绵衣绣被,高桌大椅,吃着山珍海味,却吃着碗里望着锅里,这山望着那山高,永不知足,活得并不幸福。相反,许多小家小户,住着普通民居,吃着粗茶淡饭,穿着简单朴素,妻贤子孝,敬老爱幼,幸福满满。
心宽则屋宽,心宽天地宽。老话说,寝不二床,骑不能两匹。知足方能常乐,安贫才能乐道。惟有此,斯是陋室,亦能安乐。屋檐再宽,既不能安床睡觉,也不能待人接物,倒是拒人千里或不见他人时,可以在屋檐下安一张冷板凳,让人知难而退。屋檐虽窄,却可以听风赏雨,看云观天,身处茅庐,心怀天下。
屋檐宽窄代表房屋大小,代表门弟高低,代表主人的富贫。不同的屋檐,家境不同,吃穿用度不同,生活质量不同,生活圈子亦不同。屋檐代表阶层,但不代表人格,不代表格局,更不代表操守德行。屋檐虽小,故事却多;屋檐不大,天地却宽。
年轻时看武侠小说,看到武林高手飞檐走壁,除暴安良,羡慕不已时,就希望自己也能做侠客,身轻如燕,武功盖世,斩凶杀恶,快意江湖。也有江洋大盗飞檐走壁作恶多端的,如评书中所说“一个月黑风高之夜,只见那人嗖一声窜上屋顶,揭开瓦片悄悄向屋里看……”后来看古典小说,常看到一个词“隔墙有耳”,某个仆人、丫环,偶然经过屋檐下,在窗户边听到某句话,就引出是非曲折来;看来作家描写的故事,屋檐下是绕不开的地方。
过去老家的婚俗,一对新人结婚入洞房后,就有青年伙伴、老表伙的三五相约,一起躲在屋檐下、墙根处听房;一旦听到动静,就断喝或模仿声音,而后哄地一下跑开。屋檐是一种空间,也是一种距离;传统建房,多人字形,分前坡后坡,雨水顺着前后屋檐落下,形成一条雨水线就是距离。邻里之间宅基地的划分,就是以屋檐沟为标准的。每家宅基地的大小,叫做“前三后一五”,即房前以屋檐沟为基线往外三丈,房后以屋檐沟为基线往后一丈五,在这个范围内属于自家的宅基地;如果邻里之间因宅基地发生纠纷,那就拿起皮尺从屋檐沟往外一量,宅基地究竟属于谁家,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过去乡里人的三件大事,是盖房、娶妻、生子。盖房子就需要宅基地,盖房子都想盖大一点,盖漂亮一点,而人多地少,宅基地的问题就多,邻里之间因宅基地发生纠纷也多。乡里人有乡里人的智慧,一句“前三后一五”的乡规民约,一切问题就迎刃而解。远亲不如近邻,其实多数时候,邻里关系还是比较和谐的,矛盾只是少数时候,因宅基地发生矛盾后,两家主人坐下来商量,吃个饭喝个酒,问题就不再是问题,邻里之间相互谦让宅基地的也不在少数。
屋檐还起着收集雨水的作用。下雨时,雨水从屋檐落下来,沿着屋檐下的流水沟,汇聚在一起,收集起来,既可以洗菜做饭,又可以洗衣喂猪。雨水是肥水,是有道理的;尤其是夏日的雷暴雨水,经过闪电的特高电流和雷击,发生电离反应,雨水中的一些氧、磷、氮、钾等原子,被电离出来,如果用来浇菜浇地,更容易被作物吸收,促进植株生长。
我参观过许多老宅,大都是天井式设计。起初,以为这种建筑是天圆地方、天人合一的朴素观在建筑中的体现。后来,听到一位民俗专家说,才知道天井式建筑,有收集雨水、通风透光、藏风聚气的作用。在江苏看过一个四合院的大宅院,锅底式的天井正中,有一口深井,约十几米深,青石垒成的井壁上长满青苔,可见年深日久。四周的屋檐下,均有集水沟,放射状地汇聚流入深井中。
屋檐是雨水的舞台,雨水的天堂;屋檐三尺天地,雨水万般风光。天上的雨水落下来,顺着屋顶的一溜溜瓦沟,越积越多,等聚集到屋檐时,会连成串、连成线,在半空中形成一幕幕水帘,遮住屋内的事物,亦让雨幕外的事物隐隐约约、朦朦胧胧。
春天的雨细、密、柔。秋季的雨绵、长、凉。这两种雨都小、都少,当雨水落在屋瓦上时,是轻声曼语的,是悄无声息的,是一点点湿润的,像会过日子的女人细细地积攒着,攒到一定时候,才极不情愿地从屋顶落下来,从屋檐一滴一滴地、一珠一珠地掉,这种雨珠绵长,慢镜头一样一点点拉长时间与空间,放慢节奏,让一些事物变得绵长,如温飞卿的词似的“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一滴滴的雨,增添了忧愁,增加了思乡,正所谓:檐前一滴雨,他乡多少游子意。
夏日的雨,大多电闪雷鸣,风狂雨骤,暴雨如注,那些雨从屋檐上直接跳下来,叫着喊着奔跑着,在屋檐下形成密集的水幕,雨水小大颗大颗的密密麻麻的往下掉,像珠帘。雨水从屋檐下落下来,把屋檐下的泥土冲成一个个小水窝,水的窝是雨水的小小的家。这些水窝久了,就连成一条屋檐沟。从屋檐上落下的雨水,通过这小小的屋檐沟,往低处流,流到小沟里,进入小河,大河,大江,大海。水往低处流,是使命,是责任,也是归宿。人往高处走,是目标,是追求,也是志向。
雨水从屋檐落下来,落在石阶上,日久天长,时光如锥,雨滴如钻,在石头上磨出一个个洞。这些水滴穿出的洞,是雨水日复一日的功劳,是时间和岁月的功劳,也是一个个无声的寓言,水滴石穿,绳据木断,铁杵磨成针。雨水在屋檐下,刻出一个个既高深又简洁的哲学,让住在屋内的人,心生敬畏,心生感动,心生动力。雨水不急不躁,慢慢研磨石头,研磨时光,研磨岁月,再坚硬的事物,也会留下印痕。这是水的印记,是时间的印记,更是恒心和毅力的印记。
雨水到了冬天,变成雪。冬日里,屋顶白雪堆积,到处粉装素裹,满是童话世界。等雪住天晴,阳光照耀时,那积雪开始融化,一滴滴往下淌。到了夜晚,雪水在落的过程中被冰冻,前面雨水的被冻住,后面的雨水仍往下滑,前赴后继,冻住的冰柱就越来越大,越来越长,挂在屋檐下,形成一串串凌冰,晶莹剔透,亮闪闪的。阳光一照,色彩斑斓。把凌冰掰下来,拿在手中,滑溜溜的,凉冰冰的。小时候,几个伙伴会比一比谁掰的凌冰长,还会握在手里,挥来舞去,宛如手中握的是大侠手中的剑,豪气顿生,也感觉不到冷。等到手里的凌冰融化,才发现手被冻得通红。
屋檐是燕子的家,屋檐是燕子的天堂。燕子大约是跟人最亲近的鸟,喜欢把窝筑在屋檐下,也有筑在室内梁柱下的。燕子是黑色的精灵,是报春候鸟,被人们视为吉祥如意的象征。春联中常离不开燕子,“紫燕巢屋千家乐,喜鹊登梅万户春”“桃花映日千村景,紫燕衔泥万户春”,人们把燕子归来当作春天的使者。过去,谁家屋檐下筑了一窝燕子,定会当客人一般对待,并且到处夸耀。听母亲说,燕子只会选择干净的人家安窝,如果谁家里脏,燕子是不会去的。母亲爱干净,每天一大早,开门第一件事,就是拿起一把扫帚打扫院子,把落叶啊鸡粪啊鸭粪啊扫得干干净净。每逢下雨时,鸡啊鸭啊在泥地上踩出杂乱的脚印,母亲会拿一把铁铲把地上铲干净。大约真应了母亲的话,我家的屋檐下,每年总有燕子筑窝,最少有一窝,多的时候,有三五窝。一只只燕子在门前飞来飞去,叽叽喳喳地叫着。
屋檐下还有麻雀。麻雀很少单独活动,总是三五成群,飞的时候哄的一声,落在地上抢东西吃时互不相让,甚至还会打架。麻雀脸皮厚,不像燕子羞涩。如果有小孩捧着饭碗吃饭时,总有麻雀站在旁边盯着,只要落下几粒米,就会飞快地啄起来,然后跳几步,仰着小脑袋,等待下一次米粒落下。屋檐下晒东西时,会落下一群麻雀,赶都赶不走。麻雀也懒,在屋檐住,很少做窝,往往叼几根草,捡几根羽毛,铺在檐缝里,就成一个窝。有的干脆什么也不用,直接蹲在檐下,凑合着就是一晚。
鸽子也常到屋檐下做窝。鸽子大多是家养的,往往一对一对的来来往往。鸽子颜色大多是灰色的,尾巴紫灰色或青紫色,偶尔也会有白色的鸽子,一对圆溜溜地红眼睛,特别可爱。曾有一段时间,很多人家把养鸽子当成致富手段,在屋檐下吊起一个个松木箱子,或者弄几个纸箱子,当成鸽子笼。鸽子好驯养,只要经常喂几把包谷稻谷,就很少跑掉,只在房前屋后盘旋几圈,就会主动回到箱子里。
夏天的晚上,屋檐下还会有蝙蝠,倒挂在檩子上,支楞着翅膀,稍有动静就四处乱飞。我们老家把蝙蝠叫盐老鼠,说是老鼠吃多了盐变的,其实这只是一种臆测。大约因为蝙蝠的嘴巴和牙齿,长得有点像老鼠,并且叫声也像,就想当然地以为蝙蝠是老鼠变的。小时候以为蝙蝠是鸟,长大后才知道,蝙蝠是唯一能飞的哺乳动物,并不属于鸟类。
屋檐作为房屋的一部分,不仅是遮风挡雨的地方,更是真诚、温情、关爱、美好的象征,代表着人们对家的依恋和美好生活的向往。屋檐在文学艺术作品中常被用来描绘和赞美房屋的美观和优雅,屋檐下人们会有安全感和归属感。屋檐还象征着人生的不同阶段,童年的时候无忧无虑,欢乐自在;青年的时候充满幻想,奋发追求;中老年的是成熟稳重,泰然自若。
作者简介:郭松,四川古蔺人,川大本科生,贵大研究生,从军23年,从检16年,在《散文选刊》《散文百家》《边疆文学》《检察日报》《云南日报》《春城晚报》等发文120余篇,获中国散文年会“十佳散文奖”,4篇散文被选为初高中语文试题。
注:本文已获作者授权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