蘸春为墨
作者:徐业君
清晨推开窗,一缕柳芽的嫩绿便斜斜地探进来,像是不谙世事的少年,莽撞地撞碎了窗棂间浮动的薄雾。我沿着青石小径往湖边去,晨露在草叶间滚成浑圆的珍珠,倒映着天光里的云影,每一步都踩碎一片微缩的银河。
湖水尚未褪去春寒的料峭,却已铺开半匹碧色绸缎。垂柳垂得格外低,仿佛要借着倒影与湖水接吻。枝条是新抽的鹅黄,梢头缀着星星点点的芽苞,细看竟像蘸饱了绿墨的狼毫,在风里悬腕提笔。忽然有燕子剪水而过,涟漪荡开处,整片湖面都成了晕染的宣纸,把柳枝的笔触洇成流动的烟岚。
花信风裹着桃杏的甜香漫过堤岸。玉兰擎着白瓷盏,盏中盛着昨夜未饮尽的月光;海棠垂着胭脂坠,坠子叮叮当当碰碎了阳光。最恣意的是那株野樱,把整树绯云都倾倒在青石板上,花瓣浮在积水里,倒像是春姑娘打翻了胭脂匣。斜枝伸向湖面时,正巧接住柳丝垂落的墨痕,于是花影与柳烟便在涟漪中共舞,分不清是丹青点染了春色,还是春色浸透了水墨。
正午的日头爬上柳梢,湖面泛起碎银般的光斑。老船夫摇着乌篷船欸乃而过,船头惊起的水纹将倒影揉皱,整幅水墨便流动起来。柳丝拂过船舷,在波光里写下曲曲折折的诗行,又被游过的红鲤衔去半句。岸边的婆婆蹲在青石埠头浣衣,棒槌起落间,白练似的水花溅上垂柳,倒像是给工笔画添了几笔写意的飞白。
暮色四合时,天边晚霞泼翻了茜色染料。归巢的雀儿掠过柳荫,翅尖沾了柳芽的青翠,竟在暮色里划出莹绿的弧线。对岸酒家的灯笼次第亮起,暖黄的光晕漫过水面,与柳丝的倒影缠绕成金线绣在黛色绸缎上。此刻的湖仿佛换了生宣,任由渐浓的夜色浸润,而柳枝仍在暮风里悬笔,将最后几缕霞光写成落款处的闲章。
我站在石桥上看着暮春将水墨层层渲染,忽然明白这满湖丹青原是要用整个春天来晕染的。柳丝蘸着粼粼波光,繁花点着溶溶月色,连飘落的花瓣都是不慎抖落的朱砂。画者立在光阴的岸边,衣袂间沾着桃李芬芳,却不知自己也成了画中那抹欲说还休的留白。
注:本文已获作者授权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