饺儿面的香味儿
作者:周世盈
新中国成立前,汉寿县这地方称馄饨为饺儿面。准确地说,称龙阳饺儿面。汉寿古叫龙阳,所以,也是汉寿食品的一绝。
那稀罕东西只城里有,乡下没有。那时,我家住县东十里的陈军堤,长年吃大米。所以,十二岁的我,只隐约听过饺儿面的名字,从来没有看见过它的样子,更不知道它的香味儿。
说来话长。我第一次嗅到饺儿面的香味儿是在一九四八年。那年春节后,我考入了县城辰阳镇高级国民小学插班读六年级。家在乡下,学校不供食宿,怎么办呢?幸好有位房亲幺姐,两年前嫁与易家公馆易云震为妻。
易家公馆位于辰阳镇高级小学西南侧,其范围就是现在辰阳镇镇政府到县政协宿舍的那片地方。一栋栋杂乱的黑瓦房,门窗破损,不见家具,也不见人影。天井和阶基上长出了许多绿苔,柱脚上也白霉点点,庭树的落叶自由泛滥。
公馆坐西朝东,成了小南门西边的临街房。对面临街居民,房屋矮小,断断续续的五六栋,只两家开香烟花生店。这些不规则的小房背靠衙门坪,中间隔着一溜高矮不一、稀密不匀的杨树。街道上古老的麻石块,残缺不齐,雨天踩上去,石块底下的脏水直往裤裆里飙。
易云震,是清朝省级官员易佩绅的后代,也是易家公馆的小成员,二十多岁,个子较高,不胖不瘦,文质彬彬。幺姐眉清目秀,知书识礼。夫妻恩爱,举案齐眉,已有个吃奶的孩子。
偌大的公馆,而幺姐他们却住在最南端的几间旧屋里。这儿距学校只有半里路。父亲便和幺姐商量,将我寄在她家食宿。
从小南门街向西的一条不长的走道,即现在的移动公司商店,向西行三十余米,便进入了幺姐的住宅。住宅分前后两院。前院天井北面,一抹严实的木壁,好像有意与大公馆分开。幺姐的正房向东,门对天井,经过房左的走廊,便到了后院。后院有幺姐婆婆房,公公早去世了。还有客房、厨房和杂物间等。我就住在客房里,非常清静。
幺姐的婆婆按辈分是亲家妈,我喊她“亲妈”。中等个子,头戴黑绒帽,身穿青布衣,一双小脚。她面带微笑,不声不响地为全家做三餐饭。不过,经常上桌的,就是我和亲妈。易姐夫在一所学校教书,那儿供饭。幺姐奶孩子,吃饭一般不上桌。亲妈生怕我吃不饱,总是让我先吃。所以,我往往吃独席。
是年秋冬,亲妈的身体差些了。有一天晚上,我正复习功课。独坐床头的亲妈,突然对我喊道:“小伢儿,帮我端碗饺儿面。”幺姐虽然告诉她,我的名字叫“世盈”。亲妈说她记不住,所以一直喊我小伢儿。
听到喊声,我连忙跑到老人家床前。只见她从怀里掏出一张半新不旧的纸币塞给我,说道:“端碗饺儿面来。”我一时愣住了,这黑灯瞎火的,到哪儿端呢。亲妈可能看出了我的难处,接着说:“你听,那街上梆梆声,就是卖饺儿面的,出门就看得见。”
“哦!”我恍然大悟,原以为那梆梆声是打更的更声。其实,那打更的,除了梆梆声,接着还有轻轻地“锵”的一下小锣声。头更一“锵”,二更二“锵”,三更三“锵”。
我马上接过钱,出房门,进走廊,忐忑不安地朝大门走去。刚出门,果然看到一副卖饺儿面的担子,放在街旁。街上没有路灯,看不清远处。担子一头挂一盏小煤油灯,旁边有个半老人,面向街道,背朝大门,坐在独脚凳上,敲那挂在担子上的黑不溜秋的竹筒,梆梆地响。他见我走近,连忙起身,顺手把独脚凳靠在一旁,问道:“买饺儿面?”
我立即回答说:“是的。”说着就把纸币递给他,不多不少,恰好就是一碗的钱。他头戴黑毡帽,身穿青棉袄,腰系灰围腰,干净利索。我端详那饺儿担子,一头是个小小的擀面桌,桌上一只肉馅大碗,小擀面棒儿,桌下还有两个抽屉;一头是口沸水小汤锅,那锅子好像有个间板,一边是清汤,一边浓汤。锅旁还摆放着碗碟和几个小瓶儿。
他接过钱,往围腰口袋一塞,顺势往汤锅灶里拨弄了一下火苗,火忽地升了起来。只见他左手托着薄薄面片儿,右手拿只短小的竹片,从那搁在擀面桌上的大碗里,飞快地挑出一它鲜肉馅,迅速放在左手面片儿上,顺势一卷,一个饺儿就包好了。紧接着又包第二个。那动作比车轮子转得还要轻快。不一会儿,一碗饺儿面就包好了。
老师傅娴熟的动作,让我看傻了眼。又见他把那些小饺儿快捷地放入沸汤锅,没有多久,就用漏瓢捞出,放在一只大碗里,加浓汤,又像变戏法一样,佐以油、盐、酱、醋、胡椒和葱花等等。
接着,他就把大碗送到我面前,叮嘱好好捧着,还说:“碗,可以明晚送来。”我接过大碗,只觉得香喷喷的气味儿直扑鼻腔,钻进肺腑,令人垂涎,一时兴奋得好像要飘起来。
我小心捧碗,借着幺姐窗中透出的光亮,回到了亲妈房中。
亲妈赞扬我手脚麻利。我告诉她说:“那老师傅讲的,这碗可以明天送去。”
亲妈说:“那好,或许又要端一碗呢。”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饺儿面,也是第一次闻到饺儿面的香味儿。心情无比激动,久久难以忘怀。
新中国成立后,馄饨担儿参加公私合营,成立饮食店。县城东正街饮食店丁师傅,他传承了龙阳饺儿面的手艺,生意兴隆,业务红火。人们不呼他的名字,而直呼他“丁饺儿”。那时,我吃过好几次饺儿面,把闻过的香味儿,吃到了肚子里。实现了儿时的梦想,抑住了欲滴的馋涎。
近年来,面餐店增加了很多。但因年老腻食,总找不到那时闻过的那种饺儿面的香味儿。别说肉馅不鲜,就连酱、醋、胡椒和葱花也好像失去了原汁原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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