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说理发
作者:黄冰
民俗喜庆活动较多的农历正月,相应的各项忌讳事项也有不少。正月理发忌舅即是其中之一,正月整整一个月都不能理发,否则就会对母亲的哥哥或者弟弟不利,这下可好。没有舅舅的欢天喜地可以在正月随便那一天,乐滋滋体验顶上功夫,有舅舅的则面对镜中自己一头蓬草似的乱发,心有不甘却也不敢轻举妄动,害怕给痛爱自己的舅公带来不良影响。其实这都是多少年来以讹传讹式的口耳相传。此处的甥舅之舅实乃新旧的旧之误。
说起来正月理发的忌讳,与近代史上一段血腥历史密切相关。距今380年前的清朝顺治元年(公元1644年)清兵入关后,以摄政王多尔衮为首的满族权贵为巩固对全国的统治,在被征服的广大区域内颁布了剃发令。引起汉族人民的普遍激烈反抗,清廷为缓和尖锐矛盾,暂时废除了此令。翌年清兵进军并平定江南后,全国大规模的反抗行动皆被残酷镇压。多尔衮于是再次颁布剃发令。严令“全国官民,京城内外限十日。直隶及各省地方以布文到日亦限十日,全部剃发”。与此同时还颁布了易服令,统称剃发易服。于是汉族大部分被迫剃发结辫,改穿满族衣冠。剃发易服对巩固清政权,维护其对汉人二百多年的统治起到了重要作用。
据相关史料记载,那时各地的剃头匠/理发师,总是挑着一副扁担。一头挑着剃头家什,一头挑着几颗血淋淋的人头(拒绝剃头理发者,杀无赦)。所谓的“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即由此而来。
汉族人民有一种根深蒂固的思想观念,即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毀伤,孝之始也(孝经.开宗明义章)。底层百姓无论谁南面为王,都是报以无所谓的态度,只要能够安稳干静地过日子,就是生活的最高理想。可崛起于白山黑水之间,因极偶然的意外因素而统治中国的清朝政权,居然要变我衣冠、剃我头发,实在是奇耻大辱。“宁为束发鬼,不作剃头人”,为保留须眉男儿象征的一丛黑黝黝的头发,爆发了许多次此伏彼起的起义,最后都被血腥镇压下去了,不少人因坚持留发而掉了脑袋。尽管汉人被迫接受这个严酷的事实。但人民通过正月不剃头、不理发继续表达对清朝的不满与对旧明的思念,为掩人耳目对外宣称正月死舅(思旧),所以不理发不修面。正月理发忌舅(记旧)的风俗就是这么来的。
有清一代人民是迫于高压而剃发留辫。但时过境迁光头却成了自我选择的个性与时尚的体现,如今大街小巷都能见到不少光葫芦。有不少中外各界名人都是光头,比如歌手、导演、主持人三栖明星李进、喜剧演员陈佩斯、美国导演范.迪塞尔、蓝球巨星迈克尔.乔丹等人。留光头也是一种生活态度与心理暗示,为了追求简约随性的生活方式。常言道“聪明绝顶”,删除剪不断理还乱密密麻麻、错综复杂交织缠绵似黑色生活之网的乱蓬蓬头发,让大脑皮层真接接触清风明月阳光雨露,这样少了一层软绵绵却又以柔克刚的“阻碍”,人当然会更聪明一点。另外,光头造型可以突出五官线条,给人简洁利落的感觉。
而对于经历过较大挫折的人来说,剃光头也是一种仪式感的表现。象征着告别过往,从头再来、重新开始。佛教中剃发受戒是去除三千烦恼丝,从此洗心革面,接受戒规超然于尘世之外。佛教认为头发代表人间无数烦恼与错误习气,剃掉头发就意味着革除了这些东西。有诗云“三千烦恼丝,一丝一缕皆因情”、“三千烦恼,一念红尘。万般皆苦,唯有自渡”。剃掉一头茂盛的黑发,是不是意味着从此适性自得了无烦恼?此处暂且存疑。不过,心情快乐与否当真会影响头发的生长速度。心情快乐精神愉悦头发自然如雨后春笋,几乎半月、二十来天就要去理发馆(美容店)处理一次。抑郁焦虑则仰制头发生长,导致许多白头少年,也有人一夜之间愁白了头发,当下的理发师有挑染、漂染两招应对。
临上战场的军人清一色亮闪闪的光头,这是专业水平不亚于街头理发师的部队理发员的一个特殊任务。主要是为了方便处理可能的头部伤口。
剃光脑袋看似简单,实则不然。有经验的理发师先是用剪刀“嚓嚓嚓”一阵声响,先将头发剪短,再用电推子继续处理一次,然后用润滑油涂抹光秃秃的顶上,最后一遍从前到后“斩草除根”,逐渐后移剃掉后脑勺上仅剩的“一小撮”。讲究之人,回到家中还要用生姜、花椒、首乌泡酒涂擦头皮。
每次在巷口理发馆理发的时候,总是想起北岛的诗句“我曾正步走过广场/剃光脑袋/为了更好地寻找太阳/却在疯狂的季节里/转了向,隔着栅栏/会见那些表情冷漠的山羊”。
还有一种特殊的发型阴阳头,最初只是头顶部分是短发,侧面看象一个倒写的英文字母w。在前清时期阴阳头指的是将头发前半部分剃光,后面梳成一条辫子,如此在于减少头发干扰,便于打猎与捕鱼。后来逐渐演变成对半分的阴阳头。在中国北方农村,阴阳头又被称为寿星头,家中老人过大寿时会梳理这种发型,象征健康长寿。现代社会留阴阳头者几乎绝迹,只会在一些特殊场合偶尔出现。有此怪癖者也难不倒有经验的理发师,他们会先将两边头发剃掉,形成阴阳头的基本发式,然后修剪与造型中间部分。
若干年前,大街小巷总会冒出几个黄色头发之青少年,当下应该是日渐稀少了。这些曾经的黄毛一族喜欢标新立异,追求潮流与个性无可厚非。但好端端茂腾腾的一头乌发自愿让理发师用特种染发剂染成金黄色(代表养命之源财富),实在是不伦不类,还可能不利于身心健康。作为炎黄子孙,拥有得天独厚的重要标识黄皮肤黑眼睛就可以了,没有必要把头发也染成古怪刺眼的黄色。
我家乡绥德县城南关一带,原有许多曾经顾客盈门的旧时理发馆,如今这些都没落了,只剩下一技在身的老师傅们。岁月变迁世事沧桑,他们的店铺早就关门大吉了,可引以为傲的理发技艺依然运用自如。只是设备设施简化了不少。在南关的一个东来西走车水马龙的豁口,摆下一凳一镜,一只手中旧式推剪在头上犁地一样前后左右反复进行,另一只手中的梳子不停地梳。最后又让客户头仰靠在后背椅上,用剃须刀锄草似的刮尽下鄂上密切的胡须,客户刚觉得一阵麻痒痒,老师傅却又用珍藏已久的耳扒掏出了耳屎。整个流程下来,真个是焕然一新判如两人。功夫、力度、道行拿捏的恰到好处。数十年的江湖经验不是白给的。虽然不复当年的气象,但知情者总会慕名而来满意而归。现代化的各种“装备”,在目前的情况下只是很大程度解放了人力,却无法代替得心应手炉火纯青式的本事。
理发一词最早出现在宋代文献中。理发业已经发达的宋朝,有专门制造理发工具的作坊,当时的剃头/理发师叫作待诏。并出现了大量的理发馆,而且都有统一的行业规范《净发须知》。梁山好汉上山之前,总要到街头的理发馆/净发社理发净面,以示与昨天决裂开辟新的天地。
乙巳年元宵节的第二天,我又去了一次经常去的近在咫尺的那家理发馆,只是害怕有“头发长,见识短”之嫌才去的,而并非出于忌讳心理。理发如用专用剪刀定期修剪花朵目的一样,都是为了追求美观优化生长。与这个人到中年的王姓理发师也是老朋友了,进得理发馆,笑脸相迎握手寒喧。老一套程序先清洗后理发,当披着一头水淋淋的湿发在椅子上坐定,看着镜中另一个自己,不由心念一动,赶紧说道“再不要象上次那样,把左右两个鬓角都给顺势一剃了之。有棱有角棱角分明才好看,才有男儿威仪”。
“明白。作家就是讲究多”,边说边用一领白大褂刷一下将我包裹了起来。
“呦,还是作家?”,理发馆吧台侧面坐着一个正在双手互搏一样,两只手中的电动卷发棒与直发器不断起落的年轻美女在一片嗡嗡嗡的电流声中叫道。
“你不也是坐家吗?大家都是坐在理发之家里”。
正在这时她的电话急促响起来,理发馆门口又突现和她一样的几个娇柔身影,一迭声地呼唤着。她立刻手忙脚乱放下造型工具,跑出去了。青春的脚步总是这样的匆匆忙忙。
诺大的理发馆里只余一客户一发师,只听到不同器具的声音充斥耳际,梳子、剪刀、剃须刀、电动推剪轮流上阵。出道多年技术过硬的王师傅,在精心整理修剪我的脑袋。观看着镜中对我“迎头痛击”的王师傅,忽然想到几句先锋诗句“我们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任凭时间的剃刀的纵横/许久/结实的下颌上/闪烁着鳞光”。而纷纷飘落的根根卷曲的蛛丝似的头发,又使我想起韦伯的名言“每个人都是自己编织的意义之网上的动物”。但这网应该是屡破又屡结,生活中有多少未测而困扰之事啊。
“头发与人的健康寿命存在一定的关联。头发浓密而色泽光亮最好,证明血液循环良好,营养供应充促,身体机能较好。而发质好说明肾气充盈,肾为人体先天之本,本固元足自然寿命比较长久”,理发已接近尾声,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的王师傅边喷洒摩丝定型边说。
“那多长时间理一次发为好?”
“二十来天左右吧。应该养成规律性的定期理发”。
既然如此,又何必管它忌讳与否?只要到了一定的时间就去整理、修饰头发。而正月理发又有何不可?
作者,黄冰。中国散文学会会员、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
注:本文已获作者授权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