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酒与茶

郭松2025-01-26 09:02:45

酒与茶

 

作者:郭松

 

国人对酒与茶都赋予一种氛围,一种情调,一种诗意。曾见一只茶壶上写着两句诗:“有客方沽酒,无僧不点茶。”大概意思是,来了客人才买酒喝,没有僧人就不喝茶,这样一种节制的生活,未免有些苛刻了。

酒与茶说之不尽,耐人寻味的是两者常成对出现。“万丈红尘三杯酒,千秋大业一壶茶”,这是一副有些俗却脍炙人口的对联。据说蜀地早年有家茶馆兼卖酒,生意清淡,后来店主请人写了一副联:“为名忙,为利忙,忙里偷闲,且喝一杯茶去;劳心苦,劳力苦,苦中作乐,再倒一杯酒来。”此联一挂,生意兴隆。

国人说到饮品,大都以酒与茶为代表,既见于寻常百姓,也见于达官贵人,似乎折射出两种性格。“酒类侠,茶类隐”,酒让人迷醉,茶使人清醒。然而,喝酒与喝茶,喝的都是一种心情和心境。正所谓,酒不醉人人自醉,茶不清心心自清。

酒,高兴时,喝几杯助兴;心烦时,来几壶浇愁。胸怀一腔豪气,好酒下肚,心情更爽朗,心境更开阔。忧愁时,痛饮一壶酒,暂时忘却世间烦忧。文人独自畅饮,会暂时脱离世俗。喝到酣畅淋漓,醉后“无思无虑,其乐陶陶”。一人喝醉,或有不得已而为之的辛酸。竹林七贤的阮籍,面对曹魏的覆亡,又不肯与司马氏合作,只能借醉来避免冲突,全生避害。人在世间,多少无奈,幸有酒相伴,暂解烦忧。三五好友喝酒时,酒是加深感情的纽带;酒后易吐真言,流露真实情感。酒,代表热情豪爽,不拘小节,不屑算计,懒争小利。

喝茶时,心境平和,波澜不惊。茶叶在壶中沉浮,像是人生之沉浮。泡上一杯茶,看茶叶在沸水中旋转、升腾,又落下,沉在杯底。揭开盖子,一杯茶已成,香气清雅馥郁,沁人心脾。初饮微苦,再品回甘,茶香萦绕齿间。在细细品味中,心境淡如清风。喝茶,是浮华之后的朴素,是热闹之后的静默。“酒困路长惟欲睡,日高人渴漫思茶。”经历喝酒的浓烈与痛快,用喝茶来抚平酒后的身体不适,以及心中的躁动不安。喝酒后,精神亢奋,有千言万语想倾吐,甚至引吭高歌,酒助成诗人笔下的潇洒诗篇。喝茶后,人会保持沉默。人生真味,也就在不言中了。“扫来竹叶烹茶叶,劈碎松根煮菜根。”喝茶,从苦味中品得甘甜。茶,代表着沉静稳重,老成持重。智者如茶,看破世间虚华,淡泊名利;心境寂然,超脱通透。

酒与茶,一动一静,一为活泼、一为沉稳。诗仙李白与诗圣杜甫,性格分别似酒与茶。李白似酒,杜甫似茶。杜甫的《饮中八仙歌》云:“李白一斗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李白酷爱饮酒,狂放不羁,藐视权贵。趁着酒兴,写出飘逸出尘的诗篇。“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杜甫却对酒十分警惕,曾言“临歧意颇切,对酒不敢吃”。杜甫生性持重谨慎,饮酒节制,文质彬彬,对尊长恭敬从礼;诗文沉郁顿挫,工整浑厚,透着理性的光辉。道家的两位先哲,庄子如酒,老子如茶。庄子徜徉在天地间,尽情驰骋想象,想落天外;语言汪洋恣肆,洋洋洒洒。“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变,以游无穷。”心灵自由超脱,达到“独与天地精神之往来”的境界。看着世人沉浸在热闹喧哗中,老子却孑然沉默,似朴拙木讷。“众人熙熙,如享太牢,如春登台。我独泊兮其未兆,如婴儿之未孩,傫傫兮,若无所归。”老子为智者,冷静沉默;大智若愚,大巧若拙。

酒浊,茶清;酒辣,茶甘;酒外向,茶内敛;酒激情,茶安闲;酒,狂徒;茶,隐士;酒,流动之火;茶,静穆之云;酒要老,陈酒弥香;茶要新,旧茶味淡;酒,无色而蕴劲,薄积而后发;茶,色清而味甘,小苦而微香;酒混沌而激情欲,茶清爽而涤心性。

喝酒适于聚众,畅谈豪饮,借酒可浇心头忧郁。酒置杯中,铿然有声。醉能同其乐,醒能述以文者,方为善饮者;曹孟德感叹“对酒当歌,人生几何?”李太白斗酒诗百篇,酒逼才气横溢而出;他大呼:“且乐生前一杯酒,何须身后千载名”、“三杯通大道,一斗合自然”、“会须一饮三百杯”!郑谷说的更妙“情多最恨花无语,愁破始知酒有权”。陆游念念不忘大业未成,喃喃自语“万事惟凭酒暂忘,寸心未与年俱老”。

喝茶适合独处,煎后悠啜,细品慢尝,浸入一种快意之境。茶,亦庄亦谐。古人品茗论道,煮茶听琴,为的是在袅袅幽香中揣摩世态炎凉,体味人生苦乐。一杯春露暂留客,两腋清风几欲仙。凡品茶者都知道:好茶都出自云雾缭绕的灵山妙峰。那茶树以其清灵之枝,蕴天地之精玄,秉旷野之华脉,受清风明月之灵性,浸山岚朝露之润泽,其叶必具超凡脱俗之隽秀。故文人喜欢以茶消闲,以茶添趣。

酒附着男人的野性,茶飘溢女人的灵性。“茶只能产生散文”,杨绛如是说;其实不然,古人云:诗清只为饮茶多,寒夜客来茶做酒。茶可以当酒,酒不可以当茶。酒后吐言狂歌,茶后深思熟虑。移茶入诗,茶诗得以并驾齐驱,全赖诗魔白居易。他说“闲吟工部新来句,渴饮毗陵远到茶”。他言茶助诗兴,茶能醒脑,“起尝一碗茗,行读一行书”“夜茶一两杓,秋吟三数声”。苏轼精于品茶、烹茶,功于茶史、茶道,深得茶中三味,他随缘而适“日高人渴漫思茶,敲门试问野人家”;他茶色并提“从来佳茗似佳人”……

人过六十,似乎才明白茶是什么、酒为何物。在我看来,茶是哲学,酒是文学。上大学时,我学的是哲学;大部头的著作也抱着啃,但高深晦涩,似懂非懂;心思和精力都用来读闲文了,从散文、诗歌中读到的哲学,并不比专业书少。

学哲学,总觉得是做学问,一本正经,不苟言笑;读文学,却好像在聊天,妙语连珠,谈笑风生。在一本正经的书里,很难找到人生的真谛,在灵性、俏皮的文字里,却能发现人生的直觉和洞见。读哲学家的书,也许会对书中智慧的格言会心一笑,但最能震撼心灵的,却是作家含着泪而带着笑,对人生悲欢的感受和思考,灵魂深处的痛苦和解脱、困惑和觉悟。

从源头上看,哲学和文学像孪生姊妹,都孕育于神话。无论西方还是东方,古老的哲学都是格言体或诗歌体的。从深层上看,哲学和文学是相似、相通的,都不实际、不世故,寻求的是灵魂的追问、精神的关怀。哲学是智慧之树,是抽象的文学;文学是灿烂之花,是形象的哲学。没有哲学,文学就会轻浮浅薄;没有文学,哲学就会枯燥乏味。哲学不是沙漠,而是沙漠的甘泉;文学不是贵族,而是贵族的面包。

哲学应以文学的方式寓于作品中,隐而不露、无迹可寻,却又无处不在。作品的肉体是文学的,灵魂却是哲学的,是肉与灵的融合,生动形象而不失思想深刻,简单朴素而不失灵魂高贵。哲学和文学都应通俗,通与俗不该相提并论,通是相对隔而言的融会贯通,俗是相对雅而言的浅显易懂。多有俗而不通、雅而不通的作品,却少有通而不俗的作品,难的不是雅而是通,只要通了必定不俗。好的文学作品,既富有作家的睿智和深邃,也不乏普通人的感觉和体验;既显达观者的洒脱和通透,也见平常人的局限和迷惘。

哲学似茶,茶有道,是神品,属理性,是清醒的,让人少做梦,从清淡中品出无为,从苦涩中品出禅味。文学似酒,酒有术,是魔品,属感性,是混沌的,酿造在人的欲望中,流淌在人的肝胆中,那么奔放飘逸、玄妙奇神。哲学追求的是意义,文学讲究的是意味。意义是作品的主旨、思想,侧重于认知的交流;意味是作品的情调、趣味,侧重于情感的体验。一切伟大的作品,既蕴含普遍的哲学意义,也散发特殊的文学意味。

若人生是哲学、人世是文学,那这辈子就一手提茶、一手拎酒,这壶中倒出的应是精神、文化,若能得到些醒悟、生出些鲜活,那就不枉自来世上走一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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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郭松,四川古蔺人,现居云南昆明,川大本科生,贵大研究生,从军23年,从检16年,云南省作家协会会员,在《散文选刊》《散文百家》《边疆文学》《检察日报》《云南日报》《春城晚报》等发文120余篇,获中国散文年会“十佳散文奖”,4篇散文被选为初高中语文试题。

 

注:本文已获作者授权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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