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雅与俗

郭松2025-01-25 22:12:54

雅与俗

 

作者:郭松

 

说起雅,人们或许会想到阳春白雪;说起俗,人们或许会想到是下里巴人。人太雅,会曲高和寡,易生清冷之气;人太俗,会让人生厌,难有愉悦之情。

什么是雅?什么是俗?是文明时代才有的分野。野蛮时代的人,赤身裸体,茹毛饮血,火都不会用,衣都没得穿,哪有什么雅,只有俗。只有俗,就不能叫俗,只能叫做真。

人类进步了,物质变得丰富,精神也有了追求,衣食住行,也有别于野蛮时代。比方说,吃饭要用碗筷,不能用手抓;公共场合要穿衣服,不能一丝不挂;老婆得明媒正娶,不能逮着谁就是谁。说话,也有了讲究,不能动粗口、说脏话。这些讲究,就叫文明,也叫文雅。特别讲究的,叫高雅;特别不讲究的,叫低俗。高雅,低俗,一高一低,就有了价值的判断──雅是好的,代表文明;俗是不好的,代表野蛮。

然而问题并非这么简单。雅,固然是文明的标志;俗,可是人类的原生态。原生态,有生命的活力,人类的本真。野性尽灭,血性无存。如果所有俗都取消,人类就会阳痿。但如果不抛弃野蛮,文明又如何体现?于是雅与俗,就成了一对矛盾。

矛盾的双方,有三种关系:斗争、统一、转化。斗争不可取,斗争的结果,是你死我活;雅与俗,并非水火难容。相反,雅,来自俗;没有俗,就没有雅。就像电影刚发明的时候,被认为是庸俗和低俗,只能在地下室放映;看电影,则被认为是媚俗。上流社会的人,得化妆偷偷溜进去看。那时如果嫉俗如仇,横加干涉,今天就没有电影看了。

何况俗这东西,不该灭,也灭不掉。再雅的人,也得做俗事,比如饮食男女。既然可做、应做,怎么就说不得?再说了,水至清则无鱼。一个生动的社会,不能只有雅,没有俗。一旦俗没了,雅也就没了,变得无趣、僵硬、死板。这就好比兔子,得有狼追着,才跑得快,才是活蹦乱跳的兔子。同样,雅,得有俗调节,甚至有俗帮助,才能成其为雅。

雅与俗,不应该你死我活,应该和平共处。最简单的办法,是桥归桥,路归路,雅归雅,俗归俗,雅俗并存。喜欢雅的,有交响乐可听;喜欢俗的,有二人转可看。各就各位,各取所需,各得其所,各享其乐。

这除了无俗亦无雅外,还因为俗的需求,也是一种基本人权,俗人也是人。所谓“仁者爱人”,难道只爱雅人,不爱俗人?只满足雅人的需要,不考虑俗人的需求?

在私人空间,俗不必禁,也不该禁。在公共空间,只要无伤大雅就行。大雅不可伤,小雅则无妨;好比挠痒痒,不挠是不行的,但挠重了,皮肤出血,挠轻了,又不过瘾;掌握度就好。处理雅与俗关系,既有大慈悲,又有大智慧。

不过,雅俗的最佳状态,还不是雅俗并存,而是雅俗共赏。雅俗共赏的结果,是雅人和俗人都能得到满足。雅俗双方,也能得到互补,雅因俗而生动鲜活,俗因雅而脱胎换骨。

矛盾的统一,比斗争好。但是,讲统一,不如讲转化。统一,可能是相互交融,也可能是相互妥协。妥协,可能是各让一步。统一之所以可能,是它们相互依存──你离不开我,我离不开你,甚至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而统一可以转化,也必然转化,即你变成我,我变成你。

转化的结果,当然有多种。但最高境界,是大雅若俗。为什么是大雅若俗,不是大俗若雅?因为大雅若俗的“若”,是“像”;大俗若雅的“若”,是“装”。装成雅的样子,其实还是俗,这就不是真的转化,也很难成其为大。看起来像俗,实际上是雅,俗才真的转化为雅,而且是大雅。为什么是大雅?因为它的内部,有一种否定;没有这种否定,那就只是小雅,单纯的雅,充其量是中雅。有了这种否定,又统一于雅,就是否定之否定,所以是大雅。

那种否定的俗,也会转化为雅。为什么只能是俗转化为雅,不能是雅转化为俗?因为雅是文明的标志。那么,既然已是大雅,为什么还要若俗?因为俗是人类的原生态,俗才能回到人类的本真,也才具有生命的活力。而且,也只有若俗,才贴近生活,也才易于接受,易于传播。有大慈悲和大智慧,才能叫做大。

这其实并不容易。从理性上讲,雅与俗,原本只是形态,至多不过品位。但在台面上,却往往被理解为品德、品格、品质。所以,雅,是安全的,可能会媚雅、装雅、附庸风雅。俗,则是危险的,可能被骂作格调低下、品质恶劣。这不但要有大慈悲和大智慧,还要有大勇气。

大勇气从哪里来?本真。俗而不真,是为媚俗;雅而不真,是为媚雅,这些都是小雅。而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壁立千仞,无欲则刚。唯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风流。大慈大悲才敢俗,大智大勇方能俗。只有本真,无论真俗还是真雅,才能“虽千万人吾往矣”。

    俗是锅里的米,有烟火的温暖。人生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乃生存的第一要义。凡事都要落到衣食住行上来。一个人如果连温饱都难以满足,又遑论精神追求?

只有先解决物质的问题,精神才会有所附丽。俗是杯中酒、饮中茶,是市井耳语、炊烟一缕,是生活中实实在在的东西。如汪曾祺所说:“四方食事,不过一碗人间烟火。”这可爱的老头,闲时做会儿饭、写会儿字、画会儿画,将日子过得活色生香,生气盎然。

写作之余,汪曾祺把做饭当作休闲娱乐调整身心。他爱逛菜市,“看看那些碧绿生青、新鲜水灵的瓜菜,令人感到生之喜悦。”回来后洗涮煎炒,自己爱做、别人爱吃。最大的乐趣是见客人、家人吃得高兴,盘盘见底。

他笔下的家常小菜,一荤一素里,生活之乐趣扑面而来,他的文字总透着一股生活气息。

高雅之人,都是生活的艺术家。汪曾祺说过:“不热爱美食的人生是有缺憾的。”最懂烟火味的老先生,做菜精致用心、文字淡泊宁静,如此绝妙的切合,源于他有一颗热爱生活的心和看透世事的智慧。

人生在世,谁也不能免俗,大雅的陶渊明也要“种豆南山下”,苏东坡在贬谪途中,不断地在美食中寻找慰藉,给自己安然的乐趣。他每天最大的享受,就是推开家门后,听到葱花在锅里“哧啦”一声响起时,菜香、饭香弥漫,顿时感到一种满足,所有的烦恼都关在门外,安心享受和家人的相聚时光。

这些琐碎小事让人为之动容,是因为它蕴含着俗世感情中的憧憬、温情、爱恋以及对美好的渴望。一粥一饭、半丝半缕,都是人间的真实,它陪伴我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平实中裹着妥帖踏实,让我们心有所想、情有所念。

雅是窗外的花,有意趣之妙。木心说过:“人生在世,需要一点高于柴米油盐的品相。”当你安顿好生活,心里有向远方探寻之意时,精神的追求就会日益凸显,能从中找到愉悦感和价值感。

雅不能脱离俗,没有物质基础的雅,很难长久。正如艺术作品,总要有生活化的底色,才能够有深度和高度。雅是生活中的一束光,能帮你找到诗与远方的含义,于俗常中添抹一缕芳香。

梁实秋在《雅舍小品》中称雅舍“自有它的个性,有个性就可爱”,字里行间无不流露出对雅舍的喜爱。其实雅舍实在称不上雅:“有窗而无玻璃,风来则洞若凉亭,有瓦而空隙不少,雨来则渗如滴漏”,家具简陋,蚊鼠盛行。然而这样粗陋之地,透着雅致的韵意,只因心中有高雅的情怀,与“斯是陋室,惟吾德馨”有异曲同工之妙。

只要心中有雅意,无论身在何处,平凡的生活一样能创造出诗情画意。雅是生活里的调味品,为单调的生活增添亮色。三五好友品茗小聚,或者闲看庭前清风流云,哪怕是听听虫鸣鸟语,都是俗中的雅趣。情趣不在雅俗,平淡天真就好,只要加一点用心,凡俗的日子也会变得可爱可亲。

知行但为明事理,何必人前论雅俗。有人爱站在生活的制高点上评判雅俗,其实,雅俗并无高下之分,喝咖啡的人并不比喝茶的优越多少;如果有优越感,那也是自身认知存在缺陷。作家王蒙说过:“有人已经俗得可以了,偏偏还要以高尚和高雅自居,张口闭口都是旁人的庸俗。”

嘴上说着脱俗,嫌弃这个俗气、那个不高雅,其实是一种不成熟、不自信的表现。俗是物质基础,谁也不能免俗;雅是精神寄托,是内在的涵养;只有彼此共融、相互成就,才能达到心神合一的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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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郭松,四川古蔺人,现居云南昆明,川大本科生,贵大研究生,从军23年,从检16年,云南省作家协会会员,在《散文选刊》《散文百家》《边疆文学》《检察日报》《云南日报》《春城晚报》等发文120余篇,获中国散文年会“十佳散文奖”,4篇散文被选为初高中语文试题。

 

注:本文已获作者授权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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