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南浔双桥面馆

田恪宗2014-01-09 10:07:46
      南浔古镇保护区的南端,在甲午塘与小莲庄路的丁字交汇处有两座桥,一座是蒋家桥,一座是通利桥。两个单孔桥,简单明快地端坐在河上,桥堍与桥堍之间形成直角,各自与自己的倒影在河道内对接成一个圆形的图案,两实两虚,两静两动,岸边绿柳叠翠,莺飞雀鸣,古屋逶迤,参差数百人家。与蒋家桥隔河相望,在通利桥东桥头有间“双桥面馆”。
      面馆临河的栅栏上,种满了百日菊,鲜嫩娇艳,修长的枝条努力地伸向河道,举着的各色小花像翻过来的伞一样,风一吹,随风摇动的除了花,还有人们的眼球和心境。“双桥面馆”的招牌和门口苍劲古朴的对联,一看那气度就知必出于名家之手,特别是那幅对联,很有意味:“寻碑野寺云生屦,看竹小园绿染衣”,虽然与面馆有点不搭调,但与南浔则有着内在的呼应与和谐。走近一问,店主钱翠翠告诉我,对联是著名书法家王孙乐所书,店名是他哥哥钱大为所书。王孙乐是著名书法家,早年在上海与张大千等多有唱和,后返回南浔,与外界联络渐少。有一次,沙孟海到湖州,有人问及王孙乐书法如何,沙老认真地说:“浙北第一书法家。”
      戴着深度近视镜的钱翠翠,尽管头发花白,但黑珍珠般的大眼睛,洁白整齐的牙齿让她看起来仍比实际年龄要小好几岁。上午10点多,吃饭的人还不算太多,她手脚麻利地忙着店里的活计,一有空就和我聊上两句。
      “我们有三类客人,一类是本地人,一类是按着网上的评语找来的,还有一类是被这个书法特色的门脸吸引来的。”
      “你要问这个店的历史,里面有个老太太,在看报,那是创始人。”说着就拖着长长的尾音喊叫了一声“妈”,里面的老太太应了一声,然后不紧不慢地从“第四进”的“违章建筑”内走出来。这期间,钱翠翠飞快地说出了四个关键词:有远见、女强人、大气、跟得上时代。
      “开始忙了,我先闪人。”说话间钱翠翠已一手抓起面条,另一只手臂绕过厨师往摆好的碗里丢调料,又准又快,还俏皮地说:“这一手要练二十年。”
      老太太的形象,不再描述了,看照片就行了。她说今年80岁了,怎么看都像是在说谎。听明白我的想法,她娓娓道来:
      1984年我开了这家南浔最早的面馆,没有挪过地方。那个年代,刚改革开放,割资本主义尾巴割得人们还有点心有余悸,没有点魄力是不敢开的。再说那年代人们还不习惯在外面吃饭,对于以相夫教子、做工理家为主的女人,开店完全是一个陌生的领域。哪来那样的底气,哪里来的那么大的决心,自己也说不清了。果不其然,一开始生意真的不好,但我相信,只要我做得质量好、味道好就会有人来。我们是本地人,知道当地人的偏好和性格,无论遇到多大的困难,我都坚持保证茭头和面新鲜,鱼、蛋、菜我都只要新鲜的,不新鲜绝对不要,这是“高压线”,一天的面从不一次买齐,一天要去面铺买两三次,只为新鲜。另外,还有一个秘密就是下功夫研究秘方。慢慢地,生意好了起来。为了开好这个面馆,为了本地人能吃上好面,我在这里坚守30多年,每天都是四五点钟起床,起晚了,大人孩子就有可能饿着肚子上学、读书。
       我不小气。30多年了,我坚持做面认真一点,收钱马虎一点,从不斤斤计较。大人带着小孩来吃面,小孩的面我不收钱,这里面还有个人情在。我想,大家都不会在乎这一点钱,对客人孩子的关心,比关心他本人更让人觉得温暖,那是对人家宝贝的嘉许,对人家希望的呵护,这点面让人心生欣慰和感激,给美誉度、忠诚度这些美好的词汇糅进了亲情的味道,只要想吃面,双桥面馆就成为这些人的排它性的不二选择。
       你说怪不?前几年,我还做了一次大学生就业辅导。有一天,四个大学生来南浔求神灵。吃面时她们问我:“我们要去求财运和工作,道教和佛教哪个灵?”我说,我不知道二者有什么区别,也不知道哪个灵验。但是,工作和发展靠求神拜佛总不靠谱。我们都有一双手,只要勤奋学习、勤奋工作,我们就可以获得幸福。看着我这双开了三十多年面馆的手,四个学生拍手说我讲得太好了。
      我上小学的时候是班里的班长,同学都听我的。在家里也是我说了算,我说的话孩子们都要不折不扣地执行。我老公四十多岁就走了,他走了,我得把孩子的工作和婚姻大事完成。我总想让儿女多学知识,儿子5岁时,我就让他拜大书法家王孙乐为师学习书法,他学得很安静,学得很好。儿子人长得帅,书法写得好,功课也不错,考上了公务员。儿女们上班后,我要求他们多取他人之长,不要张家长李家短地乱讲话。他们都做到了,工作过硬,人品好,深得领导和员工好评,儿子还当过刑警大队长。女儿接管了这个面馆,我也彻底退休了。总算是都有个饭碗。
       我还有一个最得意的举措,就是为这个面馆取了“双桥面馆”这个响亮的名字。我在报上看到著名画家陈逸飞画了一幅油画,画的是周庄的双桥,这幅画被邓小平送给了董建华,董建华又送给了一个外国的政要。我店门口也有双桥,我就借过来把店名改为双桥面馆。没想到“双桥”名气这么大,上海人来南浔就找双桥面馆。游客不但要吃,还要给我们宣传,游客在网上发的文字和图片到处都是,一来二去,名气越来越大,中央电视台报道过,电影《水乡片警》也在我们店取过景,名人来的就更多了,想低调都难。套用毛主席的一句语录:我们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到南浔双桥面馆吃一碗。
       甲午塘是南浔的内河,孩子小时候,都在这里游泳,摸鱼虾。当时学游泳,没现在游泳学校这么复杂。我女儿就是他爸爸把她直接扔进河里,再给她个洗脚的木盆。怕死就拼命挣扎,求生的本能让人无师自通,两天就学会了。后来她胆子大起来,从桥上往水里跳,还经常吓我们,跳下水潜伏很长时间不出来,其实我们连看都没看。那年月,孩子没现在这么金贵,死了也就死了。不过有一次还真把我吓了一跳,女儿在河里游泳两个小时没上岸,我到河里找也没有,以为真的出事了。东找西找,没想到她在河对岸的树下乘凉。由此想起我妈对我几乎也是同样的套路,那年月,父母的爱深沉伴有些许冷酷,当时竟然没有丝毫的委曲感,几十年后想起来还莫名地生发出些许自豪来,偶尔也会给养尊处优的孩子们用对比法上一堂忆苦思甜课。
       聊了半天,我也叫了碗面,坐在临河的桌子上,吃着细软而不失筋骨,滑溜兼顾粘糯的面条,喝着一口汤,鲜味霎时充盈整个口腔,味蕾摇曳,溢齿流香,新鲜的味道直抵咽喉,并在此迂回良久,这种味道才像炊烟一样慢慢消散,也像炊烟一样遁无形于口腔,以致遇到与人近距离对面说话时,对方仍能判断出你不久前吃了双桥面。坐在对面的女孩望着碗内的一块卤肉犯愁,有点不情愿地用筷子夹起来,歪着头对准最瘦的部分怯怯地咬了一小口,肉一入口,表情立即兴奋起来,顿时吃相大乱,一个饿虎扑食,那块肉已让右边的香腮鼓起老高,卤汁从樱桃小口边溢出,连抽两张纸巾挡住了腮,凤眼圆睁,警惕地看着我,以致我这个抓拍高手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于是,只好透过老太太种的百日菊看着“双桥”,游船桥下穿梭,游人从桥上高高低低地上上下下。“日午画舫桥下过,衣香婷影太匆匆”,这样平时根本记不起的诗句,自动从大脑的“回收站”里还原出来。
       一碗面吃了半个小时,看“双桥”也看了半个小时。不是忘了吃饭就是忘了看桥,也可以说既吃了饭又看了桥,不管怎么说,总觉得赚了半个小时似的。其实很多时候,看似很忙碌,很勤奋,效率很高,但效果并不一定最好。傻傻地、呆呆地、茫然地植物状一阵子,得到的或许更多。 
       发呆的过程中,我感觉他们的茶味道非常好,纳闷一个面馆咋会用这么好的茶?一问才知道,他们用的是上好的安吉白茶碎末,找了很多茶厂收集来的,品相不好,价格不贵,但品质好。对面的美女不小心在桌子上洒了些茶水,没有大碍,继续吃面。一位在面馆打工的大伯悄悄地用毛巾擦干净,脸上是朴实、阳光、慈祥的微笑。没有露出八颗牙齿等繁琐的规范,没有虚伪得跟真的一样的热情,更没有做作的客气和道歉,只是像父亲给孩子擦下桌子一样的妥贴和自然。用心如此,真诚如此,润物无声,茶品如人品哪!
       面馆里有很多人留言,不论长短,都是一个中心思想,还要来南浔吃面。人啊,就是说不清楚,有时候会很不理性地做一些事,为吃碗面再来次南浔,与梁朝伟打飞的到伦敦喂喂鸽子是一样的养心,一样的牛叉。一碗面,让人感性起来,让人浪漫起来!我吃故我在!噢耶!
       一根面,能拴住很多人的胃,不论他有多远;
       一碗面,如此经得起推敲,如此经得起咀嚼,竟让人忘记了来南浔的本意;
       一个面馆,会让你记住南浔的味道,想起这个江南水乡时,你会有口水涌出。
       从此,双桥面馆进入你的记忆,像病毒一样不可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