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钢铁运输线

郭松2025-01-18 16:25:41

钢铁运输线

 

作者:郭松

 

记得刚到部队的时候,正值“两山”作战后勤保障,运输工作被誉为“钢铁运输线”,成为前线作战和生活物资不可或缺的生命补给线。

我在过的23分部、22分部都有汽车团,后来因形势任务的变化,调整精简为汽车营。数十年来,汽车部队一茬茬官兵,以青春和热血赴家国使命,用轮迹驶出一条钢铁运输线。

忆初心:“打不断、炸不烂”的钢铁运输线,铸就钢铁一般的信仰:1950年12月,某汽车团一营一连的前身诞生在鸭绿江边;战火洗礼中,一连成为一支英雄连队,被誉为“尖刀一连”——转战朝鲜半岛3年,50多人长眠异国他乡,110余人荣立战功,在战火考验中把使命担当融入连队血脉。

有的老兵回忆:为避开敌机轰炸,车队一般在夜间闭灯行驶,一旦被发现,就由一台“党员突击车”打开车灯,赶紧驶离车队……那时候,奉献牺牲,是一连党员骨干的“特权“,彰显着官兵忠诚使命的信仰。1958年,一连完成5年援建任务从朝鲜回国,风尘未洗便转战西北……

我们分部的汽车部队,新兵入连,第一堂课是到荣誉室参观;老兵退伍,最后一个仪式是向军旗敬礼。有战友说:部队过硬是战士干出来的,战士过硬是党员骨干带出来的,党员骨干过硬是支部孕育出来的。有的干部从基层职位走向更高职位时,会郑重地嘱咐继任:“不要把部队带趴下了!”而他们的前任,也是这样嘱咐的。

那时候的汽车,大都是解放牌、东风牌,没有现在的汽车先进,有时发动困难,副手手拿摇把,在汽车水箱前插进去,左手扶着保险杠,右手使出浑身力气,摇把摇得呼呼转,司机在驾驶室适时加油,要折腾一阵子才发动得了。

那时候云南的公路,对汽车兵来说是噩梦,不仅悬崖掉下去生还率为零,还有频发的滑坡、泥石流和落石威胁着安全。有位刚司训来的新兵,第一次出车紧张极了,连早点都没吃几口,老兵看着他一言不发,攥着方向盘的手骨节都凸出来了,轻声说:“第一次难免紧张,速度慢些就好;来摸摸它,这是我媳妇给绣的,跟了我五年,能给咱带来好运气。”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平安福。

摸了摸平安福,新兵平静了一些。车开动的那一刻,他明白,人车都交到他手里了。一路上都还顺利,从江边进山中,再有几公里就到目的地了。新兵松了一口气;驶过最后一个急弯时,一块人头大的石头忽然从山上滚下,新兵一紧张要猛踩刹车,坐在旁边的老兵大吼:“加油门,冲过去!”引擎的轰鸣声伴着轮胎摩擦的刺耳声响彻山谷,汽车刚驶出十多米,刚经过的地段就发生滑坡了。

到达目的地,新兵的衣服已被冷汗湿透了,他的双手不停地颤抖着,想点燃老兵给自己的烟,却怎么也打不燃;老兵帮他点上,轻轻地说:“我开了五年车,但每次出车都一身汗。别害怕,胆大心细,就能成!”

从那以后,不管是开车还是坐车,新兵都随身带着一个小本子,记下每一条线路的每一段,当小本子塞满了抽屉,他便成了活地图,哪里有急弯,哪里险情多发,他都一清二楚。三年以后,老兵即将退伍,一次又一次摸车,来到他跟前,把平安福送给了他。

晨曦微露,嘹亮的歌声伴随着汽车发动的轰鸣声。“所有人员登车,准备出发!”简短的出征仪式后,带队指挥员一声令下,大家迅速奔向各自车辆,随即车队有序驶出营区,追逐黎明的曙光。

一个老兵口袋里揣着一个泛黄的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正”字。每次任务归来,他都会记上一笔,他觉得这是汽车兵特有的浪漫和荣光。曾几何时,汽车兵是战士们羡慕的,手握方向盘,享受速度与激情,可以去许多人去不了的地方;可汽车兵与艰难困苦联系起来,无形中就多了几分沉重。

一位指挥员在前车驾驶室,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对面驶来6台地方长拖挂,速度较快,注意减速,会车注意安全!”每次出车,他都是整个车队的“眼睛”,注意力高度集中,随时向后车通报情况,让车队能够提前预判并采取应对措施。

他还记得,第一次出车,跟随车队执行运输任务:车队行至半路,天气突变,豆大的雨点砸向挡风玻璃;在经过一个连续上下坡回头弯时,他提前20米向坡顶冲刺,到达最高点还是不见路,眼看车辆就扎进江里,只见他双手猛打方向盘,车辆终于回到路上。

“只要车轮在转,就不能有丝毫麻痹大意。”营长的告诫,他一直铭记。从此以后,他秉持“人车既要安全带出去,也要安全带回来”。1天、2天、3天……车轮滚滚,时刻牵动着他的神经。车队在一座又一座大山间盘旋,从清晨到日暮;当月亮爬上山时,连队的技术保障人员仍在逐车检修,确保每台车都处于良好的状态。

“汽车有倒挡,但汽车兵绝不能后退”。云南的公路,大多蜿蜒曲折。有一次,车队向山顶驶去,山上散落的石头、一旁的万丈深渊,让人手心冒汗。行至半山腰时,暴雨倾盆而下;新兵突然一脚刹车,老兵的安全带被拉长几十厘米,额头差点撞上挡风玻璃。一块石头从天而降,眼看就要砸到驾驶室,新兵紧急避让急踩刹车,此时车的后轮悬在半空。新兵一时有些慌张,只听老兵大声喊:“打方向、松手刹、抬离合、踩油门……”他不断调整车辆,终于转危为安。

途中休息时,老兵的喊话让新兵红了脸;经历生死时刻,他被老兵过硬的车技和无畏的气概折服。后来,在老兵的悉心帮带下,他成为同年兵第一个“放单”的兵。在谈及体会时,他不假思索地说:“汽车兵没有战胜不了的困难。”

一些山路,从山下到山顶有几十道弯,而且多数是回头弯;车喘着粗气艰难爬行,每过一个回头弯,车里的司机都感觉像在原地转圈……“弯路不是绕远,而是为了不断向上。”听说这句话,一些新兵似懂非懂,老兵却连连点头。只有越战越勇,才能翻越一座座山峰。

“努力尝试不叫失败,没有勇气追梦才叫失败。”一次次失利没有挫败战士的信心,在一些战士看来,军旅生涯好比汽车爬山,虽弯道重重,却在不断向上。

一次运输中,有个战士的车辆半路抛锚,他绕车兜兜转转好几圈,就是找不到原因。修理工只简单问了几个问题,就迅速找到了故障点。当时,他就暗下决心,一定要学会修车;为了达成目标,白天围着车子转,晚上捧着书本看……经过刻苦的学习钻研,他的修理水平不亚于专业的修理工。

我在成都军区机关工作时,曾去过川藏兵站部一次,听说了一些川藏线汽车兵的故事:

川藏线,横亘千里,蜿蜒连绵,就像一条丝带飘在险峻山岭之间,贯穿着川西高原和青藏高原,串联起秀美巴蜀与雄奇藏区。

从雅安出发去往拉萨,折多山是川藏线第一座要翻越的海拔4千多的雪山。长篇纪实文学《雪域长歌》里这样写道,“折多山海拔4300多米,空气稀薄,山顶寸草不生,军人们真正领教到了雪山的厉害:感到明显的缺氧,气喘不上来,胸闷得厉害,脸都憋得乌紫乌紫的……”

在一些老兵的记忆里,折多山那弯弯曲曲的山路中,埋葬着多少忠骨,这个山坳里,那个峭壁下,曾有着多少战友奉献牺牲的故事……讲到动情处,这些老兵会潸然泪下。

谈起当年一些趣事时,老兵们又变得轻松起来,说:“除了万丈悬崖外,川藏线还有旷野与青绿,高原上的藏寨就像一幅美丽的风景画,静谧而温馨。山河灵气滋养的树木,如万千士兵伫立,以青春装点着群山。”

之前,我在书中读到过,川藏线有天路七十二拐,蛇形蜿蜒、万般艰险。听到老兵们的讲述才知道,川藏线之所以让人仰视,并不只是因为它的蜿蜒曲折和陡峭险峻,还因为那里一代代军人数年如一日的坚守和拼搏奋斗精神的延续。

离开兵站部,望着川藏线时,一阵阵山风吹过,我好像听到那风中传唱着不朽的英雄颂歌,激励着新一代官兵在川藏线上奋力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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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郭松,四川古蔺人,现居云南昆明,川大本科生,贵大研究生,从军23年,从检16年,云南省作家协会会员,在《散文选刊》《散文百家》《边疆文学》《检察日报》《云南日报》《春城晚报》等发文120余篇,获中国散文年会“十佳散文奖”,4篇散文被选为初高中语文试题。

 

注:本文已获作者授权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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