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兵与新兵
作者:郭松
我军装穿了23年,自以为是个老兵了;仅从军龄上看,也算是个老兵,然而真正的老兵,不只是军龄的长短,年龄的大小。
时不时我会问自己,我为啥当兵?一个优秀的老兵,其实从不需要答案。该当兵的年纪,当兵就是了!该扛枪的时候,扛枪就是了!该站岗的时候,站岗就是了!该冲锋的时候,冲锋就是了!
兵当老了,思想就该上一个层次,指哪儿打哪儿,从来不怕困难,不怕流血牺牲;信仰、忠诚、责任、荣誉、国家,永远是老兵心中神圣的号令。
二十多年前,我在南京政治学院培训的时候,曾听过一堂军人要熟悉号令的课,军人要牢牢记住起床号、出操号、熄灯号、集合号、冲锋号、……这些军人生活的号令,要像嵌入血肉的筋脉,丰富和历练军旅人生。
教员还讲了其他一些号令,光战斗命令号就有“前进、停止、冲锋、散开、靠拢、追击”等二十多种;但在七大类一百多个号谱中,唯独没有撤退号。是的,在军人血性的字典里,只有“誓与阵地共存亡”的悲壮与豪迈。
我是从地方大学招录到部队的,没有经过新兵连的集训,也没有自己曾经的班长,身上似乎少点“兵味”。后来才体会到,老兵是新兵的标杆,新兵学有榜样、赶有目标。新兵有时会为老兵打水、挤牙膏;老兵把得来的常识、经验、教训等教给新兵。时间久了,新兵就有了老兵的样子。
记得有一年退伍季,我跟着政委到一个仓库蹲点,听说一个老兵与新兵的故事。一缕微光,照进老兵的梦里,老兵以为天亮了,赶忙翻身下床。“赶紧起!”老兵朝新兵喊。新兵正要起,却被老兵按下,老兵说“今天下雨,不出操了。”
老兵把他带体温的大衣,披在新兵身上,新兵感到了厚重,还有温度。老兵说“还有几天,我就要脱军装了。”老兵的话很轻,带点伤感。转眼间,新兵来一年多了。刚来的时候,老兵与新兵面对面,老兵问“你是不是战士?新兵答“是!”老兵说“你要是违反条令条例,我对你不客气!”新兵答“是!”
那时候,他们想跟哪里联系,是一部绿色电话机。先要通总机,总机再转那里。总机那边都是女兵,声音一个比一个好听,可惜她们不愿多说一句话,总是“你好,请问接哪里”,这时他们都会一愣;那边又多说一句:“请讲,接哪里?”再不会多说一个字,给他们留下一个又一个遗憾。通信站有要求,电话不能随便占用。
我当组织科长的时候,有一次到一个油库蹲点。一座山只有两个兵,一个老兵、一个新兵,守一个山洞。洞里面是啥,他们不知道。有扇厚实的大铁门,被一把大锁锁着,他俩很轻闲却很无聊,每天的日子都一样。按要求,老兵每个星期可下一次山,去机关带些菜米油盐,报纸信件回来。老兵在新兵羡慕的目光中下山,在新兵企盼的目光中上山。
有一回老兵下山,给新兵带来一束鲜花,老兵说“这鲜花是个卖花的姑娘送的。她听说守库很孤独,非要我带束鲜花给你。”新兵灰暗的眼里有了光,脸上也鲜花般的灿烂,捧鲜花的手竟抖起来。新兵把鲜花插在瓶里,望着鲜花出神。过了几天,鲜花枯萎了,新兵舍不得扔掉。一个星期后,老兵又下山,上山时又带来一束鲜花。“这个星期咋过得这么快?”新兵捧着鲜花问老兵。老兵笑着说:“那姑娘想见你。我说这是禁区,任何人不得上山;她要我下回带你一起下山,我说你不能下山要守库。她问我什么时候能见到你,我说待你成了老兵就可见到了。”新兵有了企盼;盼日子快快地过,成了老兵就可下山了。
有一回,老兵上山没带鲜花。新兵好失望,问:“她这回咋不送花给我?”老兵说:“这回我没见到她。”“是病了还是有事。”新兵一脸焦虑,度日如年,饭菜吃在嘴里没味,只木然地咀嚼,晚上翻来覆去也睡不着。老兵便提前下山了,新兵捧着鲜花问:“她上个星期咋没卖花?”“农忙耽搁了。”新兵吁了口气,脸上的焦虑也消失了。好几回,新兵问老兵:“那姑娘长得怎么样?”“长得花一样美。”“到底怎样美?”“你自个儿想吧。”
新兵有了企盼,日子过得很快。老兵退伍了,新兵成了老兵,又来了个新兵。老兵下山的前一天晚上,床板咯吱咯吱响了半夜。第二天来到镇上,老兵到处找那卖花的姑娘;找了个遍,却没有,只有个妇女卖花。老兵问:“这里给有个卖花的姑娘?”“姑娘?没有;这镇上只有我一个人卖花。”老兵怔立在那儿。老兵上山时,在妇女那儿买了一束鲜花;老兵对新兵说:“这鲜花是个卖花的姑娘送给你的……”
还有个新兵到中队第一天,从老兵那乡音难改的话里听出来,趁周围没人时一问,果然是老乡,新兵长长舒了口气;新兵觉得,老乡没理由不照顾他。可老兵是业务骨干、训练标兵,各种动作标准、近乎完美;老兵带兵严格,要求每个动作必须做到位,谁也别想偷懒。训练头一天,新兵就挨了训,挨了骂。
新兵心里不服气,但是仔细一想,觉得老兵可能是故意做给其他人看的,队里都知道老兵跟自己是老乡,他还不是顾忌影响。这样想着,新兵便不再怪老兵。接下来,训练任务越来越重,训练强度越来越大,新兵越来越跟不上训练进度。
一天,新兵悄悄塞给老兵一包烟,说:“老乡,我坚持不了啦,你给照顾一下!”老兵将新兵的手扒开,面无表情地说:“这点苦都吃不了,还当什么兵?”新兵见他不给面子,没好气地说:“早知当兵这么苦,我就不来了。”听新兵说出这样的话,老兵指着他鼻子,狠狠骂道:“老子早看出来了,你小子就是个软蛋,是个怂包。”新兵一听这话,冲上来抓住老兵的衣领叫嚷:“你凭什么骂我软蛋,骂我怂包?“旁边的新兵赶忙上前将他拉住。
老兵整一整衣领,不慌不忙地说:“是好蛋是软蛋,是英雄是怂包,训练场上见!”新兵推开拉着他的新兵,咬牙缺齿地对老兵说:“训练场上见就训练场上见,反正老子不是软蛋,也不是怂包!”老兵转身离去时,嘴角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微笑。隔了两天,训练继续进行,老兵仍然严格,要求每个动作必须做到位,谁也别想偷懒。
过了一段,新兵像换了个人似的,憋着一股子气发狠地练;每个项目都扎扎实实地练,每一个动作都反反复复地练。看着新兵一天天进步,老兵嘴巴上不说,心里头却高兴。过了几年,新兵成了老兵,成了业务骨干,训练标兵;各项成绩均为优秀,有两项还超过了老兵,新兵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了。
一年一度老兵退伍、士官选改的时候,老兵是三期士官,今年是最后一年,要退伍回家了。老兵走的那天,战士们都去送,只有新兵没去。当晚,队长交给新兵一封信,说:“老兵给你的,好好看看。”新兵疑惑地打开信笺,纸上只有几个字:“好好干,兄弟,你是老乡的骄傲!”队长说:“要不是老兵的激将法,你哪有今天!”
作者简介:郭松,四川古蔺人,现居云南昆明,川大本科生,贵大研究生,从军23年,从检16年,云南省作家协会会员,在《散文选刊》《散文百家》《边疆文学》《检察日报》《云南日报》《春城晚报》等发文120余篇,获中国散文年会“十佳散文奖”,4篇散文被选为初高中语文试题。
注:本文已获作者授权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