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下酒菜

郭松2025-01-08 10:19:50

下酒菜

 

作者:郭松

 

汉字中“下”字作动词用时,有个意思是放进,比如说下面,不是方位词,是把面放进锅里。而下酒呢,作动词用时,意思是就着菜,把酒喝下去;作形容词用时,是适宜和酒一起吃。

对善于饮酒的人来说,下酒菜尤为重要,下酒菜是酒的点睛之笔,能够牵出酒的绵长滋味,点出酒的神魂,使酒有滋有味,形神兼备。下酒菜不需多么丰盛,七荤八素,肥甘厚味会坏了味道,哪还品得出酒的滋味。满桌人猜拳行令,推杯换盏,热闹喧嚣,也会坏了饮酒的雅兴。

平生不喜欢宴席丰盛、人多嘴杂的饮酒。满桌菜肴喧宾夺主,还不如专心用心品尝不同的菜品,让味蕾沉浸在各种滋味的食物中;勉为其难、委曲求全地饮酒,更是品不出滋味来,岂不糟蹋了玉液琼浆。

在我的印象中,幺舅是个嗜酒如命的人,每天傍晚,必坐在桌边“嗞儿嗞儿”地抿酒,桌上下酒菜无非一碟炸花生米,或是两个咸鸭蛋,喝到兴之所至时,眯着眼摇头晃脑。几粒花生米,一口酒,嚼一嚼香香的味儿,再一口酒下去,火辣劲儿直冲肺腑,晕乎乎云里雾里;他咸鸭蛋吃得极仔细,蛋壳上戳个洞,每次用筷子挑花生般一粒,送到嘴里细细品,吃完就剩下一个蛋壳。

   《水浒传》中的好汉要了酒,总会让店小二再切几斤熟牛肉来下酒。武松路过景阳冈,喝了店小二筛来的酒,直呼切两三斤熟牛肉,下酒菜仅此一样,别的不要。有此下酒菜垫底,酒是愈喝愈来劲,连喝十八碗,力气倍涨,出得门去,徒手打死老虎。吃牛肉是次要的,喝酒才是主要的;如果没有熟牛肉,那酒喝起来就索然无味。想象中一口熟牛肉,一大海碗酒,豪气冲天,酣畅淋漓。英雄好汉都是用大块肉来就大碗酒。

其实下酒菜简单就好,可精致,但不必过于讲究。来了客人,顺手在鸡窝里摸两个母鸡才下的蛋,去菜园子掐一把刚冒头的椿芽,炒一盘香喷喷黄灿灿的椿芽蛋,既不会少了待客的礼数,酒喝起来也格外有滋味。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你一言我一语,酒酣耳热,意舒话真。

大学四年级的那个夏天,我好友雪林来川大找我玩,我们去九眼桥附近喝啤酒,要了两盘豆腐干下酒,那豆腐干用油炸过,加香料卤汁腌制而成,入口柔韧而有咬劲,细细嚼来,余香满口,一点不比周作人笔下的周德和豆干差;周德和豆干是用来佐茶的,远不及佐酒的滋味美妙。细嚼慢嚼一块豆腐干,再喝上一口啤酒,豆腐干喷香柔韧,啤酒清洌冰爽,二者配合默契,相映成趣。我们边喝酒边聊天,夏虫呢喃,花香浓郁,在啤酒中品尝着青春的味道。

最妙的下酒菜,或许不是食物。林清玄将饮酒分为三种:下乘者,一桌子酒菜,喝得杯盘狼藉、人仰马翻;中乘者,几粒花生米,一碟豆腐干,三五好友,天南海北,胡吹神侃。上乘者,独酌自斟,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温一壶月光下酒,月光、花香便是最妙的下酒菜了。

当我偶尔独酌时,喜欢用文字下酒。不需花生米、咸鸭蛋、豆腐干,鸡鹅肝等繁文缛节,就一杯酒,一本书。读读李清照的“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读读苏轼的“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酒浸染着文字,文字牵扯出酒中真味,在酒与文字的作用下,思绪飞扬,精神自由,个中滋味,妙不可言。

有一年探家,我刚进家门,母亲就跟父亲说:“做几个下酒菜,把哥姐几个叫来,一块吃饭说说话。”这下酒菜,从小就听母亲常说。父母都是好客的人,老朋友都喜欢来家里聊天,有时会问问对某件事的看法,有时也会聊聊一些新鲜事;聊到尽兴时,母亲会跟父亲说:“弄几个下酒菜,让别个在家里吃饭。”父亲笑呵呵地进了厨房,没多大一会儿菜就上桌了。

真正善于喝酒的人,喝时必有菜下酒。下酒菜是喝酒的缓冲,正是有了下酒菜,才能把酒的滋味喝出来。那些不吃菜光喝酒的人,喝的不是酒,是寂寞,是莽撞,是自以为是的豪爽,太伤身体了。人食五谷,佐以菜蔬,酒乃粮食精华,没点点缀不行。

喝酒吃点菜下酒是常识。在我家乡,下酒菜一般指小菜,或小吃,一盘凉拌黄瓜,一盘麻辣鸡,几个猪耳朵,几个鸡爪子,都是下酒的好菜;再一个,家乡人的下酒菜,多没有汤菜,没见过谁说,上个汤菜喝酒的。

在家乡日常生活中,真正喝酒的人吃菜较少,喝酒要七碗八碟的那不是喝酒的人。写到这里,我想起"国漫之祖"的丰子恺写的一篇文章,丰先生说他的下酒菜是一碗面,“浇头”用一只碗放在旁边;这“浇头”便是下酒菜,等到酒喝得差不多了,把剩的“浇头”倒在面上,那才真正是酒足饭饱了。

有年我去无锡,早上吃面,见到有些老头就是这样一种喝法。几个人围在一张小桌子旁坐着,每个人面前一份“浇头”;有油爆虾,爆鳝丝,还有炒双冬,每个人面前一碗酒,慢悠悠的喝一口,挟一点菜吃着,逗逗桌子旁边的鸟,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

有一次在小饭馆吃饭,遇见一个老头,面前一碗素面,一瓶小酒,老头喝一口酒,用筷子从面碗里挑出几根黄豆芽,或青菜就酒。一瓶小酒喝完了,面碗里的菜也让老头挑吃完了,然后呼啦呼啦地吃面走人。

记得读小学的时候,时常路过一小巷子,看到一个老头坐在门前,从褂子兜里掏出一个小酒瓶,时不时的抿一口。冬天的时候,他会把小酒瓶放在怀里捂着,想必是给酒保温;想喝时从怀里掏出来,抿一口,又把小酒瓶放进怀里,然后靠着墙晒太阳。但无论他怎么喝,就没见他吃一口菜,哪怕是一粒花生米。

还听说有这么个人好喝酒,他天天挎着篮子沿街卖麻花,那时候烟酒商店有卖散酒的,八毛钱一斤。想喝酒了就跟营业员说,打二两,一饮而尽。这时候营业员会和他开玩笑说,你喝酒咋不吃麻花呢,他回答说,麻花留着卖钱的,舍不得吃。

下酒菜最搭的,是入味有口感的。吃菜就饭,图的是饱;喝酒就菜,图的是味。如今喝酒没有过去纯了,喝酒的人大多有利可图,满桌子山珍海味,一瓶瓶高档酒,喝出滋味的没几个;不知是酒醉了人,还是人怯了酒,亦或是,酒里装了太多东西,压的人喝不出滋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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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郭松,四川古蔺人,现居云南昆明,川大本科生,贵大研究生,从军23年,从检16年,云南省作家协会会员,在《散文选刊》《散文百家》《边疆文学》《检察日报》《云南日报》《春城晚报》等发文120余篇,获中国散文年会“十佳散文奖”,4篇散文被选为初高中语文试题。

 

注:本文已获作者授权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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