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县城印象

郭松2025-01-05 16:01:40

县城印象

 

作者:郭松

 

我说的是印象而不是印记,印象常用于说某种浅显的感觉,而印记多地用于说某种深刻的记忆。

县城,处在城市与乡村之间,既可以看到城市的影子,也可以看到乡村的痕迹。生活在县城,少了些城市的冷漠,多了些乡村的热情。

我的童年、少年是在县城度过的,那时候我很向往大城市,听说大城市的人穿着时髦,说话得体,还会说普通话,而县城的人一口土话,方音很重,有的还爱说粗话脏话,有时一说话就让人难堪。

打知道北京、上海、成都等大城市后,我就暗自发誓:要好好学习,长大后到大城市工作、生活;历尽艰辛,如愿以偿,不仅到大城市上了学,而且在大城市安了家,在风风雨雨、岁岁年年中,从弱冠之年到了花甲之年。

在县城生活那些年,不光有羡慕大城市的虚荣心,还在于县城与大城市有差距,主要是交通不方便,整个县城一天就那么几趟班车通往外界,又不通高速,更不通火车,到大城市要倒几次车;县城的商品也不丰富,好多东西商店都没有,我直观地知道,人要往高处走。

每隔一两年,我会回去看看。县城在拆建,街道在拓宽,一栋栋高楼商厦拔地而起,县城也通了高速,城里公交、城乡公交来来往往,各种车辆行驶在大街小巷,网给经济也遍布各个角落,走在街的人分不清是城里人还是乡下人,是大城市的人还是县城的人,大城市有的咖啡屋、健身房、游泳馆等,县城也有了,县与市的差距在逐渐缩小。

但无规划、无秩序的乱拆乱建,造成县城建设七拐八扭、宽窄不一。县城没有自己独特的风貌,有复制大城市的高档楼盘在弥漫着现代化气息,也有破旧的老房子在卖着老味道的羊杂碎……在县城拥有一个两层小独院,是众多人的追求。在街道两侧大多是紧挨着的两层小独院和平房,高低不一,左右不一。

走进老县城的深处,给人乱七八糟的感觉。每家每户都地面斜顺不齐,房屋间的通风、采光差,巷道狭窄,过路不便,既有管理者不作为乱作为的问题,也有居民思想观念的问题。在县城,祖上留下的老房子大多是砖瓦型的,随着老城拆迁改造,存在的也是凤毛麟角,有的已被列为危房了。

县城是一个熟人社会,走在街上可以碰见熟人,彼此点个头打个招呼、握个手或递支烟且执意给你点着;吃个豆花也能碰见熟人,为给对方付钱争先恐后、争来争去也是常事;有时两个陌生人东拉西扯的聊天,也能引出一连串亲戚的连带关系,顿时两个陌生人也成了亲戚关系,相互留个电话,联系不联系也说不准。

县城的生活也跟城市的生活一样,在躁动中奔跑。每当夜幕降临,一群中老年妇女也有年轻男女,她(他)们放着高分贝的音响,忘情地跳着广场舞,你喜欢或厌恶,就是制止不了。你家有红白事叫我去,我家有红白事请你来,如此循环往复,虽然公职人员收敛了,但对老百姓不大管用,你敷衍或排斥,就是少不了。

县城的人讲究大团圆,过年时弄得在外工作、生活的子女携家带口回乡,引起各饭店爆满,外地车牌小车数不胜数,成为回乡者和留守者的聚会节日,彼此都累不堪言,但彼此都苦乐不语,你埋怨或指责,就是免不了。

过去县城不大时,出行主要是摩托、自行车和步行。家里有辆摩托车,是件有面子给力的事。居民的住处离菜市场大都在半个小时以内,既能锻炼身体还绿色环保。随着县城的发展,城区的扩大,私家车和电动车成为必要的交通工具。

公交线路有好几条,覆盖了县城东西南北。在县城,出租车不打表,起步价五块钱能到,稍远点的十块钱也能到。另外,出租车只要是顺路,可以随便拼车,不像大城市是专用。

年关,县城处处张灯结彩,各家店铺一改往日模样,纷纷放着烘托气氛的歌曲,平时安静的县城,一下子喧嚣起来,街上的车也多起来,车一多路就容易堵,往常从城西到城东只需一二十分钟,这时候往往要个把小时。多出来的车,一半来自乡村,趁着年节举家来县城游玩;另一半来自大中城市,在外地购了房、买了车,平时少有回来,过年是个例外,他们的故乡情结便会聚涌,似反季节飞行的候鸟,纷纷以团圆之名返回。

在县城,关系往往大于规则,只要关系到位,事情就不会“黄”;大城市的关系问题可能让你望而却步,而县城的关系问题却令你无可奈何。在县城生活的人大多把安稳作为立身之本,追求的是一眼就看到头的现实生活,很少幻想,缺少梦想。县城的人包容心不足,谁家孩子大龄了还不结婚或者结婚后不赶紧生孩子,就备受议论。

在县城,有钱人从子女上初中开始,就把孩子弄到地级市甚至省城学校上学,有的早早在省上、市上买了房,以备孩子上学或以后自己养老;乡下有钱人则把孩子从上小学开始就弄到县城上小学,上初中,导致县城小学、初中学校学生爆满,而乡下小学、初中校舍虽不错,但门可罗雀。

县城的“尖子生”,大多去了市上或省上,这叫大中城市对县城的“掐尖”。县城的人孩子大学毕业后大多不愿回到县城,即便是独生子女,即便父母在县城给子女买好了房子,规划好了未来,他们仍然不愿回县城工作、生活,在大城市哪怕租房住,哪怕不停地换着打工,收入比县城差,但大多心甘情愿,父母感到很无奈。

县城的年轻人不愿意回来,主要还是县城缺乏发展前景的产业,就业岗位匮乏单一,发展空间小;相对于大城市较公平的竞争机制,县城的人情社会氛围和乡土规则,让一些回到县城工作的年轻人,感觉没有盼头奔头。在县城,你真正能体会到什么是学非所用,你学的专业和从事的工作不相关。在县城工作,最体面就是在行政单位上班了,别人问你在哪里高就时,底气十足的回答就是某办某局了。

随着机构改革人员编制的限制,行政事业单位招人“逢进必考”。在许多人眼里,大学生毕业就意味着待业、失业。在县城拥有一个“铁饭碗”是大多人的梦想和追求,即使是一个不咋地的岗位,也会托关系花大钱挤破脑袋去争取。

在县城,当优秀的人才把人生美好的年华留在体制内,却因各种原因、晋升无望而弄得干劲和志气全无,每天对着电脑喝茶玩手机时,会过着徐庶在曹营的生活。在县城易安,安意味着安定,不想求变化,县城虽给了人们生活的安定,但也少了内心的波澜。

每天早晨起床,洗漱完后去菜市场买点菜,在路边吃碗面或粉,吃两根油条喝碗豆浆或稀饭,走路或骑车去上班。上午处理各种事情,中午随便对付一下,下午再去处理点事情;下班回到家,做饭、洗衣、带娃,忙忙碌碌,等孩子睡去,已是深夜。

日子不断地重复着,就会对时间产生错觉,一直觉得它停滞在某处,直到某一天,被一个人、一句话、一件事点了一下,才惊觉自己已从二十啷当岁到了而立之年,眼看就要跨进不惑的门槛。有时候也会想,只要过得舒坦,想那么多干啥。

在县城,感到与大城市不同的,是房价、口音和小吃;在大城市,房价每平米大多一两万,一线城市高很多,而在县城,房价每平米只需三五千;在大城市,到处是各地的菜馆,而且千城一面,一时半会分不清在哪个城市。在县城,光口音和小吃,就能分辨出来。

在县城,有县人民医院、县中医院、县妇幼保健站,民办专科医院和小诊所有很多家。人们有点头疼脑热的小毛病,自己去药店买点药就解决了。药店解决不了的问题,才去医院挂号做检查;检查清楚后,要么当地治疗,要么抓紧转院。

县城的人认熟不认生,人熟了什么事都好办,潜规则大行其道,遵守规定被认为迂腐不开窍,遇到问题不是先解决而是找关系通融。在县城生活,你慢慢就会被温水煮青蛙。当你的才华配不上野心的时候,不知不觉你的理想抱负在脆弱的自制力下分崩离析。你想自律,你想奋斗,那些场子和烧酒不断在摧毁你的毅力。

在县城,圈子很重要,你是这个圈子里的人,有什么事情圈里的人会照顾你。县城的场子也重要,特别是酒场;请谁吃饭、谁陪吃饭都有讲究。酒场上喝什么酒,怎么喝酒都要视参与场子的人而定。一般坐在场子上的人都是给面子的,许多事情也是在场子上办妥的。

这个局长、那个主任,这个老兄、那个老弟,推杯换盏间,一些名利就有了由头和眉目。作为陪衬角色,职员一会儿被称为科长,一会儿又被称为主任,起先还连连否认,经历稍多,发现对谁都这样称呼,就不再否认了。

有的人对酒过敏,喝一点都会难受,因此便不想喝,这又往往被视为对他人的不恭,从而成为众矢之的,总是以那位酒仙为例,说诗仙“斗酒诗百篇”,你一个后辈,怎能违背规矩?更有甚者,以如簧巧舌相逼,仿佛不饮尽杯中酒,便是冒天下之大不韪。醉酒的人,未必就糊涂;没醉酒的人,未必就清醒。

与大城市相比,因为地盘上的小,县城人际关系更集中且复杂,家族姻亲、同学同僚,关系盘根错节,对多数人而言,就算是与街上任意一人交谈,顺着他的关系链往下捋,不出三个节点,总会蹦出一个与你有交集的熟人。

县城是一个有领导感的社会。在县城,官往大当很难,但要找到领导的感觉不难。无论在什么局、什么乡,只要是局长、乡长就了不起。一个科长在大城市也就是个办事员,但县城就是领导;一个有实权的领导,就会目不斜视,有人前呼后拥。

县城是一个没有秘密的社会。县城的人喜欢扎堆,哪个当了官,哪个发了财,哪个偷了人,哪个犯了事……那些事,薄如一层窗户纸,不用手指戳就会破。嚼舌根的,不断添加唾沫成分,一堆又一堆聚在一起,一波又一波拨弄是非。

看电视,县城也有电视台,每天都有本地新闻,播音员说的是“椒盐”普通话。遥控器拿在手上,从中央到省里、市里,一直到县里,该了解的都在了解。麻将嘛,闲来无事时三五好友在一起打几圈,叫打发时光。大多从午饭后打到晚饭前,要么散伙各自回家,要么一起搓一顿,通常是赢家买单。

在县城,不容易看到向往的是什么,但容易看到表现的是什么。县城的人,大多看重物质方面,不大看重精神方面。在他们看来,吃得好、穿得好、住得好才是实的,其他都是虚的;至于读了多少书、发了多少文,几乎没有什么感觉,更不明白什么意思。

同学聚会在提前订好的饭店里,几十个人虽说是一个集体,但总是被各种主观或客观的因素分为几个小团伙,跟上学时一样;大家互留电话,互诉衷肠。当年的情敌早已和好,共唱《兄弟抱一下》;当年分手的初恋早已释然,互相开起玩笑,一切都是那么美好,但又似乎太过美好。

与那些同学一起聊天,我似乎总是无从插嘴,虽然一直坐在他们中间,但我却觉得自己是个局外人。有时候他们也会跟我聊,向我打听某个同学的传闻或秘事,看能否从我口中掏出点猛料来,而我一概说不知道。

有一回,一个朋友跟我打电话,说有件事求我帮忙,他说的事是违规的,我就婉言谢绝了。过年回老家,那个朋友见到我,就绕道走开了。这些年,一些老乡总让我帮这样帮那样,总是对我寄予厚望,当发现我这也帮不了那也帮不了时,就对我渐渐失望了。

大城市有大城市的优势,小县城有小县城的方便。我总觉得:大城市不宜再大了,否则城市病会接踵而来;小县城稳步发展,就像一棵树的成长,不急不慢,顺应规律,就挺好的。

不因居住县城而自卑或自大,不论身居何处,发自内心融入这个地方,适应这个地方,会发现在不知不觉中喜欢上这个地方,无论大城市还是县城,只有稍安毋躁,安静生活,才能感知生活的原汁原味。

 173588526251a3f6

作者简介:郭松,四川古蔺人,现居云南昆明,川大本科生,贵大研究生,从军23年,从检16年,云南省作家协会会员,在《散文选刊》《散文百家》《边疆文学》《检察日报》《云南日报》《春城晚报》等发文120余篇,获中国散文年会“十佳散文奖”,4篇散文被选为初高中语文试题。

 

注:本文已获作者授权发布

 

最新作家网图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