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绿皮火车
作者:郭松
我的家乡古蔺,地处川南,与贵州交界,地域呈半岛形嵌入黔北,曾经是一个交通不便、信息闭塞的地方。
在我的记忆中,第一次坐火车,是1980年9月,父亲挑着藤箱,送我去川大报到;从古蔺坐班车到泸州,又从泸州坐班车到隆重,半夜时分挤上火车,清晨时分到达成都。
那时候的绿皮火车,大都是一种内燃机驱动、时速一般七八十公里的火车,因其外表是绿色而被称为绿皮车,它是远行的代名词,是连接家乡与远方,现实与梦想的纽带。
随着火车拉着响笛,慢慢地驶入车站,缓缓地停靠在站台,车门刚一打开,人们便一窝蜂地向车门涌去。平日里那些看上去很沉的包裹似乎很轻,为了尽快上车,人还没到车门,手里拖拽的包裹就先到了,把门口堵得严严实实。
穿制服的列车员,声嘶力竭地喊着不要拥挤、不要拥挤,但也无济于事、无可奈何。我跟父亲拥挤着上了车,赶紧找到自己的座位。车厢里弥漫着汗味、酒味、烟味,还有泡面味、卤菜味等各种各样的气味,形成一种旅途特有的气味。
人们拥挤在一起,有入学的学子,怀揣着憧憬,洋溢着美好;有赶路的商贩,满怀着期待,梦想着发财;有远方的游子,盼望着回家,期待着相聚……那些行李,少有拉杆箱或旅行包,多是布袋子或蛇皮袋……尽管如此,神情都带着兴奋或希望。
漫长的旅途中,车厢外灯火掠过,车厢内灯光昏黄,人们枕着哐当哐当的声音打盹,有的人已经打着如雷的鼾声。时不时传来声音:“让一让,让一让哈,啤酒饮料矿泉水,花生瓜子方便面,有需要的吗?”服务员推着小推车,用倦怠的嗓音叫卖着,虽然买的人屈指可数,但经她这么一“搅和”,人们的疲惫感大都被带走了。
车厢内,是一个小小的社会。旅客虽然多而杂,甚或很拥挤,但像是不知疲倦,或聊天、或玩扑克、或搭伙喝酒,交流着自己的生活心得,或讲述着自己的酸甜苦辣。绿皮火车是缓慢的,它见车就让,见站就停。在走走停停中,车厢内的人也由稀稀落落变得拥挤不堪。
每年春运是最拥挤的,不仅是冬去春来,辞旧迎新,更是合家团圆的日子,不管风雪再大,火车站再拥挤,回家的旅程再艰难,都挡不住回乡大潮。火车站人头攒动,在深夜排着长队买火车票,买到票后还要在人群中挤火车,更有甚者买不到坐票,只求在拥挤的车厢里有立足之地,时常从始发站站到终点站,还不敢闭眼休息,得盯着行李,防着小偷。
记得有一次寒假回家,站台上人潮汹涌、脚步慌乱,我赶火车挤了一阵上不去,好多人就从窗口翻进去;情急之下,我也跟着从窗口翻进去,还没等我站稳,火车就开了,想想都紧张。我一路站着,站得骨软筋酥,挤得大汗淋漓,动弹不得,苦不堪言。一路不敢喝水,太拥挤没法上厕所,到了隆昌站下车才解手。
1984年8月,我从川大毕业后,到昆明军区后勤部报到,被分配到开远二十三分部。到开远的米轨火车,车厢内设施比较简陋,两排木楞椅相对,旅客面对面坐着,自己的膝盖几乎碰到对方的膝盖。米轨火车速度很慢,大约每小时三十公里,在长大坡时速度更慢,几乎跟人小跑的速度差不多,卧铺比较窄,翻个身都老火,而且摇晃得厉害。
在开远工作的时候,要回一趟家不容易,要买一张卧铺票得找关系,买不到卧铺票就只能坐硬座。成昆线是我坐火车最多的一条线,车厢座一格一格的,中间是一小张桌,两边是竖着的高高的挡板,与邻座隔开,人坐下即互不相见,座位与挡板垂直,挡板也是靠背。不可斜靠是一病,好处是自成一统,虽一板之隔,却成一包厢。
车厢座,对年纪大的人,不言而喻,现今的小孩可能不知所云,因他们坐高铁、动车,绿皮火车没坐过,车厢座仅是绿皮火车的概念。我坐过的座位,有板条的,有蒙着人造革的,还有带着布套的,相向而坐,椅背笔直。车厢中间一条仅容人走的过道,车厢座分设两旁,一边是三席,一边是两席,就是说,大包厢坐六人,小包厢坐四人。
高铁上像飞机上一样排排坐,人人前面是一椅背,首先就没了热络的氛围。固然有邻座,却少有人开聊;哪像车厢座里,迅即打成一片,多少和人多有关,一个包厢里,少则四人,多则六人,出现自来熟、热络人的几率大增。而且不像高铁上擦肩而过的短暂,绿皮火车从昆明到成都要一天一夜,长时间面对面而不说句话,好比撞个正着而不打招呼,谁都尴尬。
事实上,火车开动不久,包厢里的人没准就都报家门,算认识了,众人的生活就此展开。吃饭、吃水果零食、打毛线、打扑克、看书、听收音机……所有的动作都在别人的注视下。互通有无、问三问四,也变得自然而然,顺理成章。想避开亲密接触是不可能的,座位原本就挤,而且连着,并无界限,对面的人要舒展一下,还会把脚伸到这边椅上搁着,如是一双臭脚,也只能担待了。
话虽如此,我对那种氛围,其实颇能享受的。在那里,会遇到你平日遇不到的脾性各异的人;在那段时间里,从习惯的圈里出来,加入到一个混搭的群里,而且是那般的亲密接触,真的是开眼,是一种了鲜社会的方式。
有一次我坐成昆线火车,对面坐着一位白白胖胖的中年妇女,从落座起就一路聒噪。更糟的是,她不停地吃各种零食,还要加以评说。如吃茶叶蛋,就夸赞如何如何入味;啃个鸡腿,要说如何如何嫩而不腻。硬座的人是善于分享的,那位一直泰然自若地吃独食。吃,还要一赞三叹,对饥肠辘辘的人,实在有一种刺激,车厢座内,却是避无可避,必须直面。直面的结果,除了咽口水之外,全忘了对坐火车的好感,恶狠狠地想起萨特的一句名言:“他人即地狱。”
绿皮火车的速度虽然慢,但无论大小车站都会停留。它像是一个时光的驿站,让人们有机会下车透透气,欣赏车站周边的风景,或是与友人话别,或是在站台上买些食品饮料,每一处风景都像一幅画卷,让人心旷神怡。
如今虽然高铁、飞机等交通工具已经成为主流,但绿皮火车依然在一些地区发挥着重要作用。比如,各省到新疆的绿皮火车就非常火爆。不仅为游客提供了一种别样的旅行方式,还带动了旅游业的发展,为各省旅游增添了动力。
如今绿皮火车不再是单纯的交通工具,而是成了一道怀旧的风景。那些曾经乘坐绿皮火车的中老年人,带着自己的家人,再次坐上绿皮火车,去追怀那段逝去的青春岁月。孩子们或许无法理解父母心中的感慨,但他们依然会被绿皮火车所吸引。
作者简介:郭松,四川古蔺人,现居云南昆明,川大本科生,贵大研究生,从军23年,从检16年,云南省作家协会会员,在《散文选刊》《散文百家》《边疆文学》《检察日报》《云南日报》《春城晚报》等发文120余篇,获中国散文年会“十佳散文奖”,4篇散文被选为初高中语文试题。
注:本文已获作者授权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