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渥太华走进中国红
作者:杨远新
杨远新与家人在渥太华全聚德烤鸭店留影(摄影:李佳)
往年的北美四月天,山川河流被厚厚的冰雪覆盖,还时不时地下一场冻雨,使得大树身披银甲,小草结满冰凌。今年则不同,刚刚进入四月,似乎模仿了中国江南四月的样子,气温陡然升至24摄氏度,阳光轻松地跃出东方地平线,携手微风,款款越过太平洋,与阵阵雁鸣一道,唤醒大地沉睡的小草,化开江河坚硬的冰凌,天地间陡然变得温暖如春。 放眼望去,山川气象万千、活力四射。无论高山之间,还是草原深处,以及房前屋后,公路两旁,流水潺潺,悦耳动听,与高空中的阵阵雁鸣,遥相呼应。当我熬过五个多月漫长的寒冬,拥抱温暖阳光的第一感觉仿佛是回到了家乡西洞庭湖畔那般美好。
适逢西方复活节,学校放假一星期。我家的三个孩子高兴得脸上的笑容如同空中的阳光,喜滋滋地准备外出旅游度假的行装。
在西方世界,只要有一周的假期,人们大多都会拉家带口,首选地中海岛国度假。入乡随俗。三个孙女孙子眼看身边的同学大都去了地中海,自以为可以跟进。但令他们意想不到的是,爸爸妈妈则宣布去渥太华旅行。三双天真稚嫩的眼睛都瞪得大而圆,不解其意。爸爸对他们解释:“渥太华既然是加拿大的首都,必定像中国的首都北京那样,有赏不完的美景。你们不是都很思念北京吗?去渥太华,也许能找回一点点回北京的感觉。”
这日下午2时25分,全家七口登上小车,驶出山中小院,穿越层层树林,进入40号高速公路,披着阳光,沐浴春风飞奔。
我们居住的小镇,位于加拿大第二大城市蒙特利尔与第四大城市渥太华之间。无论驱车驶向哪一端,都不会超越一小时又十分。我总是将其从长沙回家乡汉寿类比,同等里程、同等车速,轻松即至。有趣的是,沿途的地形地貌也颇为相似,都是山中有湖,湖中有山。冬日山上与湖面一片洁白。所不同的是,家乡四季分明,而旅居地则冰雪主宰山水的时间较长,从当年的10月至来年的3月,持续半年之久。一座座滑雪场,是冰上爱好者的乐园。但于我而言,则盼望春天能够尽早光临。那样就可以去这里的圣劳伦来斯河湿地,感受西洞庭湖湿地的惬意。但盼望归盼望,真正的春天往往五月才会姗姗而至。
车窗外,一路风光独特,公路两侧的保护带,芦苇连芦苇,或金黄,或雪白,或紫红,或灰黑,摇曳多姿,有块状,有棱形,有多边,更多的则是几十米至数千米长不等的条状,相互列成队,牵了手,随地形起伏,像一条绵延不尽的彩色河流。
路面双向四车道,中间十几米至几十米宽不等的隔离带,恰切地说是呈V字形的隔离沟,两边坡地上长满野草,沟底多有芦苇、树丛,茂密的地方,完全隔开了来往的车辆,彼此看不见对方。
公路两旁,一望无际的农田,正泛出嫩绿,多数大地被森林覆盖,松柏、铁杉、红枫、栎树,还有许多说不出名目的落叶乔木和四季青树类,相互交错。我最有感情的是那团团杨柳,正绽放鹅黄般的嫩叶,多数树木翘首凌空,呼吸春天的气息,作好了吐新枝,绽绿叶的准备。各种独具建筑风格的房舍,坐落在公路两旁一团团的树丛中,门前屋后停放各式各样的大小轿车和耕种机械。
汽车驶进渥太华市,街上的行人,有身着露臂吊状、超膝短裤的,也有穿羽绒服、尼大衣的,从人们的穿着,似乎冬天春天难以界定。那些爱美的女子,迫不及待地展示自己优雅的身段,给早春增添无穷的活力与生机。这似乎应证了加拿大只有冬天和夏天,没有春天和秋天的说法。
儿子一边驾车,一边兼起了导游,给我们介绍:
渥太华是加拿大的首都,也是加拿大第四大城市,人口132.4万,面积4715平方公里,位于安大略省东南部,渥太华河南岸,多伦多以东400公里,蒙特利尔以西190公里。
渥太华于1826年9月26日以“拜顿”之名建立,为爱尔兰和法国的基督教乡镇,1850年1月1日合并为一个城镇,并于1855年1月1日以“渥太华”之名合并取代,并不断发展成为加拿大的政治和工业技术中心,成为一个具有多元文化、高水准生活水平、低失业率的大城市。
“渥太华”这个名称是来自亚冈昆语adawe,意思为“贸易”。渥太华常被华人简称为渥京。其作为首都城市没有被设为联邦直辖的行政区,而土地管理和城市规划是由国家首都委员会负责。据联合国2019年12月26日公布的资料显示,该市位列2019年全球城市500强榜单第102名。
说话间,小车抵达坐落在议会广场南侧的喜来登酒店,进入615、617房间,感觉很舒适,特别是中间一道门,连通两个房间,方便我们这样的家庭,无形中扩大了孩子们玩耍的空间。放下行李,稍事歇息,便按既定计划去用晚餐。
走出下榻宾馆,举目四顾,一幢幢摩天楼宇内,分布各种各样的餐馆。往左是阿根廷风味,往右是俄罗斯情调,朝前是牙买加特色。这些,孙子孙女都很喜欢。然而,他们的爸爸却留步宾馆门口,调来了入住时交由保安驶进地下车库统一保管的小车。他拉开车门,招呼大家上车。孩子们问:“这是要去哪里呀?”
他们的爸爸回答:“去了就会知道。”
看来他是早有谋划,要给大家一个惊喜。
果然,小车穿行加拿大议会广场,绕过几条街,来到繁华餐饮区,中心广场停满了黑白红黄的小轿车和面包车。就在我们为有没有泊车位而担心时,一辆乳白色的宝马电动车,缓缓从停车场一侧退出,我们的车便接替了其腾出的位置。
泊车时,儿子对大家说:“在渥太华,各色各样的餐馆有上万家。其中,中餐馆占有相当大的比例,眼前这座广场四周,就分布了几十家。”
说着,大家都下了车。
儿子兴冲冲领头,走向街边的一座大红门,“全聚德”三个镀金彩绘大字闪闪发光,左右两条金龙护卫,蓝色衬底,金色突显,红色为主,像张开的笑脸,欢迎来自家乡的客人。
我们在大门口留下一张合影,便转身进门,乘专用电梯直接上到二楼,走向大厅内,只见从上到下,一派中国红。四壁极具特色,古玩,书法,绘画,交相辉映,夺人眼目。
全聚德包厢(摄影:李佳)
我扫视大厅,用餐的并非全是中国人,各种肤色的人都有,围桌而坐的有纯粹的中国家庭,有清一色的外国人,也有中外混合家庭。中国餐饮广受世界各国人民喜爱和青睐,这已是不争的事实。
如今,无论走到哪里,都能听到中国声音,无论身处何处,都能品到中国菜肴。这不能不令人感到骄傲和自豪。
入座,周到的中国式服务,精美的中国式餐具,令人感到温馨,有种回到了自己祖国的愉悦。我们奔北京烤鸭而来,北京烤鸭也奔我们而来。一辆载有整只北京烤鸭的小推车,来到了我们面前。此前,据我有限地了解,北京烤鸭的做法非常复杂:先要把处理后的鸭子在入炉之前,灌进开水,这样烤鸭子时,鸭子才会熟得快,也会使鸭肉外脆内嫩。鸭子进炉后,先烤鸭子被刀切了的右背侧,使热气从刀口处融入鸭膛,把鸭肚子里的水煮沸。烤上6至7分钟后,当鸭子右背侧的鸭皮烤成橘黄色时,就翻过来,用火烤鸭子的左背侧3至4分钟,然后烤鸭背4至5分钟,接着就照上面的步骤循环地烤,直到鸭肉全部上色成熟为止。
我们从点单,到烤鸭出现在眼前,最多也就十来分钟。我怀疑制作工艺上是不是打了折扣。
此时,一身唐装的北京姑娘招呼我们围拢载有烤鸭的推车,亲眼检验切割技师把整只烤鸭切成薄薄的肉片。对此,我感到新奇,便走到身材魁梧的技师身旁,一边观看,一边攀谈。技师自我介绍:姓崔,北京全聚德烤鸭店传承人。来北美已经有些年头了。平常日子里,渥太华全聚德烤鸭店每天应市的烤鸭约有百把只,人们吃烤鸭都要提前一两天预定,才能有座。
他还给我们讲了一个关于北京烤鸭的故事。自从明成组于十五世纪初由南京迁都北京后,北京地区的养鸭事业逐渐发达了起来。当时,明朝皇帝为了调运江南粮米供宫廷挥霍,曾动员大量民工疏通运河。运河畅通后,运粮的漕船往往千艘接连而行,史称“岁漕四百万石”。督管漕运的官吏仗此大发横财。由于漕运管理不善,落入河内的粮米不计其数。北京运河一带的鸭子,长期以这些散落的粮米为食,体型、肉质逐渐起了变化。
这使我联想起乾隆年间的才子袁枚所说:“谷味之鸭,其膘肥而白色。”
又听崔师傅介绍:经过北京地区劳动人民的长期精心喂养,不断发展优种,淘汰劣种,并在我国南北朝时即有记载的养鸭“填嗉”法的影响下,独创了人工“填鸭”法,终于培育出了毛色洁白,雍容丰满,肉质肥嫩,体大皮薄的新品种——北京填鸭。用北京填鸭烤出的鸭子,其鲜美程度远远超过以往的各种烤鸭,被称为“北京烤鸭”。
说着,他手中那把雪亮的小刀,左旋右转,上下起舞,把鸭皮、鸭肉,切成薄薄的肉片,在白底金边的瓷盘里摆成各种图案,由唐装姑娘端上圆桌。
我提出与崔师傅合影,他爽快地接受了。
杨远新与崔师傅合影
他卷起被切除皮肉的鸭架,推起车子,走向后厨。
我们全家重新围拢圆桌坐下,开始品尝烤鸭。鸭皮色泽红艳,口感松脆,鸭肉鲜嫩醇厚,肥而不腻。从蒸笼里取一块金黄而薄如纸的面皮握入掌心,再取几丝葱白和三两根黄瓜段,沾上甜酱,放入其中,裹紧,咬一口,异常鲜美,满嘴留香。
此外,儿子还根据各人喜好,分别点了几道菜,鸭舌乌鱼汤:16加元;紫玉苏:7加元;葱姜牛百叶:7.5加元;还有酥皮沾白糖,雪燕汤。不过外加一份黄瓜段,一份面皮,则分别加收4.99加元,5.99加元。
孙子对烤鸭毫无兴趣,连尝一口也不肯。他强烈要求吃披萨。在答应他的条件后,他双手握筷,不停地挟起细细的黄瓜条,沾上紫色酱,放进我碗里。他爸爸要求他夹一根,他不肯,则指着另一份黄瓜条说:“你自己夹!”
我第一次与全聚德烤鸭擦嘴而过,是1977年6月全国财贸双学大会期间,我和曹逸兴老师遵照有关方面指示,给大会送去我俩创作的反映全国劳模、抗美援朝一级战斗英雄、汉寿县供销社主任戴笃伯先进事迹的报告文学《更比当年雄赳赳》。当任务完成后,我俩都想品尝全聚德烤鸭。可是想归想,因为囊中羞涩,只能望而却步。
我真正第一次吃全聚德烤鸭,是北京市公安局《金盾》杂志主编马卫东、副主编张卫华、张策盛情招待。那是1990年的金秋十月,时任湖南省公安厅政策研究室副主任、《当代警察》总编赵耀升、《当代警察》副总编刘春梅,带着我北上,向有着广泛社会影响的几家优秀公安文学期刊《啄木鸟》《金盾》《公安月刊》《水晶石》取经。先到河南省公安厅《公安月刊》杂志社,该刊月发行量100多万份,成功的营销手段给了我们很大的启发。又继续北上,向北京市公安局《金盾》杂志社拜师求教。该刊有着一支非常精锐的编辑队伍,不仅能编,而且能写,因而联络的都是国内顶尖级的作家,刊发的作品,质量上乘,转载率很高,有的被改编为影视剧,走进了亿万观众心中。席间,我只顾了倾听东道主介绍办刊的经验和体会,而没顾得上请教全聚德烤鸭的吃法。尽管有些遗憾,但吃出了“深情”二字,即同行之间坦诚相见、大力帮扶的深厚感情。
我第二次吃全聚德烤鸭,才算入了一点门,那是在公安部招待所,公安部治安管理局武冬立局长教给我的。他说你是作家,对各种生活都需要深入了解。他边说边拿起面皮,夹一块鸭肉,又取葱白,沾上浆,再取黄瓜条,沾上酱,一层层卷包。我按照他的示范,算是初步入门。那一顿吃出了一个“关爱”字,即上级对下级的关心爱护。
张策(一排右四)杨锦(一排右三)在“边防之家”宴请全国公安系统的老作家
第三顿是在北京郊外的边防之家。2016年8月,全国公安文联把分散在东西南北的本系统的中国作协会员召集于此,举行为期一周的“深入学习贯彻习近平总书记文艺工作座谈会重要讲话培训研讨班”。期间,会议主持人全国公安文联副主席张策,副主席兼秘书长杨锦把上世纪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活跃于文坛的公安作家龚桂华、孙丽萌、张蓉、胡玥、毛诗奇、宗廷沼、李栋、李炳天、罗亮齐、罗学之、郭群、梁桐纲等,邀请到一起,用他俩事前备好的酒,主菜是北京全聚德烤鸭,招待大家。我有幸被邀请。这一吨烤鸭,我吃出了“友谊”二字。
杨远新在公安部边防之家留影
时隔七年,儿子儿媳在异国他乡特意安排的这顿北京全聚德烤鸭,特别是年仅5岁的孙子自己虽然不吃,却给我夹黄瓜条蘸酱,我吃出了“孝顺”二字。
用餐尾声,我起身走到一旁接了个电话,待我回来,家人已经离席。我看见一位美丽的唐装姑娘正大步冲向电梯,大堂内的另一位唐装姑娘看见我,赶紧朝她的同事招呼:“丽丽,老板在这里!”冲向电梯的唐装姑娘突然转身,迎面朝我,递上她手中的挎包,说:“物归原主。”我向她连声致谢。她则微微一笑,甜甜地说:“应该的。”
我向她建议:“你们把北京烤鸭分店开进白宫、开进国会山,让更多人走进中国红,品味中国餐。”
她格格地笑了,说:“离那一天不远了。”
我走出电梯,晚霞中的街景迷人。我和老伴陈双娥乘儿子儿媳去附近取披萨之机,携手站在红色大门前,要长孙女用手机拍照留影。
孙子看见父母买来了披萨,高兴地迎上去,从妈妈手中接过一块,咬下一大口,那样子就像我们品味全聚德烤鸭一般有滋有味。两个姐姐在他这个年龄段,也像他一样,对披萨情有独钟,可随着年龄的渐长,对中餐越来越喜爱。这时她俩问我:“爷爷你觉得北京烤鸭好吃吗?”
我说:“当然好吃。”
她俩又问:“那与汉寿甲鱼比较起来,哪样更好吃?”
我回答:“各有不同味道。如果让我在北京烤鸭和汉寿甲鱼之间做出一种选择,那我还是爱吃汉寿甲鱼。”
她俩再问:“在加拿大有没有专门吃汉寿甲鱼的餐馆?”
我回答:“好像暂时没有,不久的将来会有。”
两个孙女拍着手说:“那太好了。明年来渥太华赏春,爷爷您可要带我们吃汉寿甲鱼哦!”
我满口答应,心想:如果赏春渥太华,能够品味汉寿甲鱼,那才真正赏出了春的意境,春的韵味,春的情怀。
令人始料未及的是,这天夜里气温骤降,雪花纷飞,刚刚复苏泛绿的大地又变成了冰雪世界。可见世界变幻无常,人间冷暖难料。该来的,不该来的,不是谁能预知的。把握当下的阳光与温暖,沉着冷静地面对该来的风雪雨霜,静待下一轮的阳光与温暖。这或许就是人生。
2023年4月14日初稿于渥太华615-617号
2024年12月26日改稿于蒙特利尔211号
杨远新与妻子陈双娥留影于渥太华(摄影:李佳)
【作者简介】:杨远新,湖南汉寿县人,一级作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湖南省作家协会第五、六、七届理事,湖南省首届公安文学艺术协会秘书长、湖南省公安文联理事,高级一级警长、三级警监。迄今已发表出版文学作品1800余万字,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春柳湖(全四部)》(与杨一萌、陈双娥合著)《百变神探》《爱海恨涯》《东追西捕》《拟任厅长》《红颜贪官》《春涌洞庭》,中篇侦探小说《特区警官》《惊天牛案》;中篇纪实小说集《中国刑警大扫黑》《中国刑警在边关》,长篇儿童小说《欢笑的碧莲河》《小甲鱼的阿姨》《牛蛙大王》《险走洞庭湖》(与陈双娥合著)《雾过洞庭湖》《孤胆邱克》,中短篇儿童小说集《落空的晚宴》《今夜,非弄个水落石出不可》,长篇报告文学《内地刑警与香港警方联合大行动》《创造奇迹的人们》《奇人帅孟奇》《县委书记的十五个日日夜夜》《走进福山福水》等,2014年出版18卷本880万字《杨远新文集》。作品曾获国家图书奖、公安部金盾文学奖首届一等奖、二届二等奖、三届三等奖、四届二等奖,文化部和全国妇联等七部委联合颁发的编辑奖、湖南首届文艺创作奖、湖南首届儿童文学奖等各类奖项58次。散文《我的祖母》入选大学教材。《春柳湖》(全四部)入围第十一届茅盾文学奖。
注:本文已获作者授权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