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窗外,雪纷纷落下

韩建中2024-12-25 13:32:36

窗外,雪纷纷落下

 

作者:韩建中(北京)

 

2023年2月9日,立春过后的第五天,下雪了。

透过距离中国人民大学西门北侧200米,单位办公楼8层多年没有擦拭过的玻璃窗户,只见飘逸的雪花零零落落地降下,再远处,突然看到三十余年前在故乡读初中的那一天……

初中二年级,乡村中学的男孩女孩仍然很少直接用语言沟通,主要是担心其他同学说些诸如“谈恋爱”、“搞对象”之类的话。更有不少调皮捣蛋的“半大小子”,放学后不回家,而是在校门外的水泥马路牙子上蹲或者坐成一排,如有步行的女生通过,就一遍遍阴阳怪气地喊:一二一、一二一……如有骑自行车路过的女生,不是叫“轮胎没气了”,就是叫“后轮子追上前轮子了”之类。弄得那些胆小的女生们都不敢单独从他们面前经过。尽管如此,男女同学间交往还是有一种相对隐秘且保险的方式:传纸条。

传纸条有两种途径:一种是直接传送。男孩或者女孩将要说的话写在一张手指宽的纸条上,故作无意地经过对方的课桌,将写有字的纸条悄然放在桌子的一角,收到者犹如作贼一般,迅速将纸条收起,再找适当的时候打开看,很像是电影电视中的地下工作者;另一种是托人传送。将写好的纸条交给与对方要好的朋友,通过朋友传给收纸条的人。第一种方式直接且保密性强,可一旦让人发现就不好收场;而第二种方式安全,却又多了一个知晓他人秘密的人。

就是在那个和今天一样飘着雪花的下午,我收到了一张直接传送纸条:下学期,我要转学到别处读书了……没有署名,没有日期。但我知道她是谁。

她是我的后桌,有一个很特别的姓氏——朕。这个字在古代中国,可以说是普通百姓读都不敢随便读的字。每次看到这个字,我都会想到高大的宫殿,肃穆的朝班,森严的卫士……

记不清她是我的第几个后桌,反正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那时,每过一段时间,班主任老师都会让大家调换一下座位,并美其名曰:融合。周边的同学刚熟络一点,就又换到了不知何处,久而久之,不仅没感觉到有多“融合”,反倒是看似和谁都熟悉,却又一个也叫不上名字,真正是成了“熟悉的陌生人”。只是这位朕同学,第一次见面就把我给“震”了。

朕同学不像我们大多数,在这个山沟里土生土长。她是从县城转学来的,自然带着一丝我们以前没有接触过的新鲜。

“我姓朕,古代只有一个人敢称的那个朕!”边说,她伸出了手。

是要握手吗?

这个礼节我以前还真是没遇到过。我们农村孩子见面,一般都不打招呼,就是打,也不用握什么手,特别是和一个女生。看到她伸出的那只白晳的素手,从未见个如此场面的我一下子有点懵了。

握……手……

我的脑袋里迅速运转。

握哪只手啊?

是左,还是右。

又看了一遍,见她伸的是右手,我这才将食指上还沾着蓝黑墨水痕迹的右手伸了出去……

顺便说一下,我钢笔已经用了四五年,已经严重的“超期服役”,笔帽松动还好说,就是漏水,真是没法子弄。每次用都会弄得满手指墨水,洗都洗不干净。我总是过段时间就在来学校的路上,将手伸进路边的河水中,抓出一把沙子来回搓。只有这样,手上的痕迹才会变得浅一些。只是过不了一天,又会恢复原状。

第二天,我的文具盒里多了一只钢笔,像是用过的那种,深绿色笔杆,金属银的笔帽。

哦……这是——

一抬头,我看见了朕同学那双会说话的眼睛,分明在说:别惊讶,我的,借你先用吧。

此后,我的手终于告别了每天被墨水涂染的日子。

就这样一个月,又一个月,那只换了主人的钢笔,一次次被我从文具盒中取出,用过后又一次次放回去。我知道,这支曾经在那位“朕”同学的纤纤玉手呵护下的钢笔,到了我这放学后就去刨药材、打猪草的农村小子手里,肯定是受尽了委屈,更别说我的文具盒锈迹斑斑,破损处还缠着卫生院要来的、包扎伤口的皮胶带。而她的呢,那是当时最时髦的塑料面文具盒,细腻的塑料外壳上印着黑白熊猫和嫩绿竹子,两面开口,分区放置,功能齐全,简直可以说是美不胜收。

扯远了,我们还回到“纸条”来。

收到纸条时,已近期末考试。按照惯例,期末考试之后,将迎来二十天左右的寒假。此时收到朕同学的纸条,是在明确告诉我,下学期她就直接到新的学校读书了。而此时,由于座位的调整,她已经不再是我的后桌,这使得我给她传送纸条变得异常困难。还有那支她主动借我用的钢笔,一直也没机会还给她。

终于有一天,两个人好像约好了一样遇到了一起(其实这是一次偶然,但我的同学们知道后谁也不信,直到前年的一次同学聚会,仍然有一位同学拿此开我们俩的玩笑。)

平时,我们这些走读的学生都是早上到校,下午回家。每次到教室后,住宿生们或三五个,或十来人,装模作样地坐在座位上读书写字,其实是等着到食堂买早饭。那一天可巧,我推开教室门,没有一点声音,正纳闷间,一个轻轻的声音传来:是你啊,吓我一跳。我一抬头,正是朕同学。其实这些天来,我一直在寻找这样一个特别的机会,写好的纸条和清洗过的钢笔,早就在我衣服的口袋里躺了好多天了。特别是纸条,都装烂好几张了。

机会难得,我趁机掏出纸条和钢笔,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她跟前,就要往她桌子上放。正在此时,教室的门“咚”的一声被一只脚踹开了,一位人高马大的男同学,一手举着饭盆,一手举着插着两个窝头的筷子闯了进来。

机智的朕面对站在她边上手足无措的我,随机应变地说:“谢谢你帮我辅导作文。”话落,又用只有我能听到的声音说:“钢笔送你了,留个纪念吧。”我会意。那只从口袋中拿出来的手,迅速又放了回去。然后故作镇静地说:“没什么,有事说话。”

当年读书时,我的语文成绩一直不错,特别是作文,不仅上了学校的黑板报,还有幸被某报社印成了铅字。朕同学的这个答对,不会引起任何一位同学的怀疑和猜忌。

……

下一学期开始了,朕同学已经到了新的学校,那时没有电话、没有手机,更没有QQ、微信等网络聊天的工具,写一封信吧,又不知道地址。再说,就是写了信,也不知道寄到哪里去。于是,一段时间后,学校操场对面的黑板报的右上角,登出这样一篇稿子:窗外,雪纷纷落下……

 

时过境迁,当年的那张纸条和那支钢笔皆因我成年后的四处辗转不知遗失何处,纸条上的内容也早已没有了印象,回想一下,无非是“祝你一切顺利”“保重”之类的客套话而已。只是那场随风飘舞的雪,仿佛穿越时空,再次进入我的生活,伴着知天命之年的我一起重叙这份深藏在心底的秘密。

 

作者简介:韩建中,笔名鹿鸣呦呦,河北平山县人。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曾在部队工作十余年,获第七、第八届总后勤部军事文学奖,出版作品《梦魂》,现居北京。

 

注:本文已获作者授权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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