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炮中的童心(外二篇)
作者:牛银万
小时候,每到过年,我除了盼吃好的,盼穿新衣服,就是盼响炮。
那时,当父亲去供销社购买年货时,我就站在院门口,翘首以盼,盼他快点买回炮来。当他回来时,我看到篮子里有炮,马上高兴得手舞足蹈,心花怒放。
可是,炮的种类很少,主要有鞭炮、麻雷、二蹄角。父亲买的时候,各种还是都要买一些,但因生活艰难,哪一种也不会多买。鞭炮最多买十来板,麻雷最多买三四十个,二蹄角最多买二三十个。
每年三十,父亲早早从凉房里拿回炮,摆放在土炕台上往热烤。烤的时候,我玩都玩不在心思上,借故怕炮烤燃,每隔一段时间,就过去翻翻看看。这时,我恨不得拿几个,马上跑在院中响。
到了晚上,我和小伙伴们玩上一会儿,就坐在家里看电视,等着接神。那时,家里没有钟表,时间只能在那个旧黑白电视上看。到了十一点,特别是听到村里的麻雷声时,我就不停地催父亲快点接神。父亲下地时,我就迫不及待地把土炕台上的炮都抱在院中。父亲点着旺火,我剥麻雷他捏在手里响,二蹄角立在地上,他响一个我响一个,交替着响。小鞭炮父亲都让我响。我响的时候,把拆开的小鞭炮,都挂在院中晒衣服的铁丝上,点着后捂着耳朵就跑开。鞭炮炸响,满院都是飞舞的碎纸屑。响完炮,父亲点上香磕了头,就回家睡觉去了。我余兴未尽,低着头捡那些没炸响的小鞭炮,捡起来扔在旺火中,鞭炮在旺火中发出沉闷的声响,火中腾起一股股灰屑。我们接神的时候,狗蹲在墙边静静观看。它张着嘴,露出洁白的牙齿,也许是在笑,也许是惊讶。每年接完神,我都要和小伙伴们一家一户捡鞭炮。如捡到有焾的就装起,没焾没炸的,就集中起来,从中间一个个掰断,倒出火药点燃。点燃后,地上升起的火焰,在夜色中分外醒目。
记得有一年,母亲给我的一板小鞭炮我舍不得响,在火炉上烤时,不小心燃着了,顿时,家里劈里啪拉地响起来,硝烟弥漫,我用手按按不灭,用水浇浇不熄,只能眼巴巴地看着燃尽。母亲回来知道后,我挨了一顿臭骂,两天没出门。
母亲看见我可怜,就又给了我一板。递给我时,她不停地摸着我的头,一再安顿响炮时注意点,别把火星溅在衣服上。
最难忘的是大雪天响鞭炮。下大雪时,村庄一片寂静,点着鞭炮扔向空中,“啪”地一炸,声音特别清脆响亮。堆起雪人,我和小伙伴们把鞭炮插在雪人的脑袋上,炮炸雪花飞起来,雪人的脑袋瞬间就崩裂。
最有趣的是,我和小伙伴们点燃鞭炮,扔向每天跟在我们后面的小女孩儿。小孩儿胆小,常常吓得掉头就跑。跑回去告诉给大人,大人追出来,我们早已无影无踪。
每年冬天,我和父亲常在河中掏鱼。卖鱼的钱,除了买年货外,父亲尽量多买一些炮,为的是让我们高兴。一次,我捞到一条五斤重的鲤鱼,父亲卖了后,特给我买了一双黄胶鞋,剩下的全部买了炮。这些炮,都是我最爱响的小鞭炮。
后来,家里的经济好转,过年除了买麻雷、二蹄角和小鞭炮外,还买一些烟花。我胆小,起初不敢响,后来越响越胆大,竟敢捏在手上响。
工作后,我住上楼房,住在高层上,我嫌上下楼麻烦,从此,就不再响炮了。每年三十晚上,当我站在窗前,看到夜空中绽放的烟花时,听到隆隆的炮声时,我就想起故乡,想起儿时过年响炮的那些快乐时光……
那辆难忘的自行车
小时候,我家有一辆自行车。上了初中,我就开始骑着它上学。
那时,学校离家有十几里,步行需要近一个小时,骑自行车十几分钟就到了。
我清楚地记得, 这辆自行车漆皮脱落布满斑点,无后座,无车闸,无护链板和刮泥板,车座上只有几根弹簧,每个脚蹬上只有一根铁棍,两条外胎磨得光光的,还有许多小裂缝,甚至从裂缝的地方,能看见浅红色的里胎,车上的字迹都已经模糊,唯一能看清楚的是车把中间的“永久”二字。
这辆旧自行车没有锁,不论放在哪里,我都很放心,不用担心丟失。
那时,故乡的路都是胶泥路,坑坑洼洼,骑车既费力又颠簸。因为车座攒得厉害,为了赶时间,我不得不坐着蹬一会儿,站着蹬一会儿。让我难忘的是,每当遇到雨天,前轮向后扬起的泥水,溅在我的身上,打得脸生疼,如果溅在眼睛上,我看不清楚路,方向盘来回扭动,车左右揺摆,把不稳就会摔倒。摔倒车压在身上,挣扎几下爬起来,全身上下都是泥。
上了高中,学校离家更远,路上人多车多。为了安全起见,我在前轮后面靠上的地方,安了一块硬胶皮。安上硬胶皮,雨天既能挡溅起的泥水,又能当车闸用。如果减速,我就向前伸出一只脚,稍用力车就会慢下来,如果刹车,就猛用力,车就会马上停下。
那时,最愁的是自行车胎破。自行车外胎磨损得很厉害,里胎经常会被硬柴棍和小钉子扎破,防不胜防。有时沙子从裂缝进去,也能把里胎攒破。里胎破了,如果是在半路,我就推着自行车到附近的村里找人补,如果回到家,就让父亲补。后来,嫌找人麻烦,我就买上挫子和胶水,自己学着补。上学的时候,我把挫子和胶水随身带上,半路破了就当场补,如果忘了带补胎的工具,我就干脆就破罐子破摔,使劲蹬着走。可轮胎泄了气的自行车,颠开让人心也疼。开始补胎时,因技术差,我补一个窟窿要花很长时间,有时因胶水粘不均匀或破的地方挫不干净,补上没几天就开始漏气。如果气漏得不厉害,我就赶紧骑。如果外胎的缝隙裂得过大,我就用细麻绳穿上大针缝,并在有裂缝的地方,里面垫一块从废里胎上剪下的胶皮。因轮胎年久老化,里胎破得地方越来越多,一气之下,我就掏出里胎,塞进蒲棒毛。可塞进蒲棒毛的轮胎,没有了弹性,骑开颠得更加厉害。这时,我就只好让父亲买一条新的。
就是这样,我克服困难,骑着这辆自行车,一直读完初中和高中。
上了中专,这辆伤痕累累的自行车,就再也没人骑了,静静地躺在土墙的角落里,任凭风吹雨打,上面生满了斑斑铁锈。
一年假期,我回来看见它悠闲地躺在那里,就小心翼翼地扶起来,擦去上面的尘土,试着骑。可骑上去一蹬,链条就断了,我被闪了一下,栽倒在地,可栽倒大梁也断了。这时,我才真正感到,这辆自行车,已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
后来,父亲把这辆自行车当废铁卖了。父亲跟我说,卖的时候,任凭他怎么讲价,对方只给十块钱。我听后感慨万千。我真没想到,这辆与我摸爬滚打近十年的自行车,在我心中无价的自行车,在别人的眼里,竞只值区区十块钱!
毕业后,我分配在城里,上下班要么步行,要么坐公交车,渐渐地淡忘了骑自行车的感觉。
每当看到大街上有人骑自行车时,我感到特别地亲切,就不由得想起那辆永久牌自行车,那辆勤勤恳恳为我鞠躬尽瘁的自行车。这时,我总有一种痛心和感伤,总有一种浓浓的思念……
土坯房的记忆
我的故乡曾经都是土坯房。
那时,如果谁么家准备第二年盖新房,就要在头一年秋天脱土坯。
脱土坯有专门的模子,木制的。模子由四个木框钉在一起组成,长二十公分,宽十公分,厚两公分。
脱土坯用的是红粘土。故乡位于黄河之畔,在荒地上挖一两锹深就可见到红粘土,灌溉庄稼的大渠小渠里,都有黄河水沉积下的五六公分厚的散红粘土。脱土坯的时候,有的人在野外找一块空地,挖出土就原地脱,有的人拉回渠里的,在自家的房前屋后脱。
脱土坯要加麦秸。准备第二年盖房,头一年打下的麦秸,冬天就不再用它烧火了,脱土坯的时候,用粉碎机粉碎,和在土里,来增加粘性。
盖房的椽檩是逐年置办下的。脱好土坯晾干码起来,就清点椽子和压栈的蒲帘和柳条块。如果椽不够,就到村庄旁的树林里再砍几根,剥去树皮在院中晾晒。如果蒲帘或柳条块不够,冬闲时就再编一些。
开春,地里忙完,就召集人盖房。
那时,村里帮忙的人,没有报酬,如无特殊事,只要张出口来,都不会拒绝。
故乡是下湿地,盖房要选地形稍高的地方。盖之前,要把下面的地基夯实。打夯时,菱形的大夯石上,绑着木杠,由四个人抬着。抬起时,领头的人喊着号子,其它三个人齐声呼应,夯石抬起又放下,放下再抬起,反反复复,直到夯实。一个地方夯实后,再挨着往前挪。夯地基的时候,看热闹的人特别多,尤其是晚上,人们在饭后都聚集在这里,人越多,领头的人就喊得越高,呼应的人声音就越齐越响亮。领头人喊的词都是现编的,喊开像是唱,又像是在说,词都很押韵。为了逗乐,喊的人常常编一些荤的,赢来看热闹的阵阵喝采。
地基夯实后,有条件的人在上面再砌石头,没条件的,就直接在垒土坯。蹲在墙上垒土坯的人,都是村里的匠人,下面扔泥递土坯的,都是身强力壮的后生。泥扔上去,垒墙的人用小铲抹匀,比着拉线,垒得很认真细心。有时垒上一会儿,就让下面的人看看正不正。递土坯的人递一块,垒墙的人接一块,动作都非常熟练。
垒好墙就开始压栈。压栈前,要在檩子上压一块红布,用来避邪,然后就开始响炮。先响几个麻雷接着响鞭炮。响鞭炮时,响的人把鞭炮系在细木杆的一头,点着后,在看热闹的人群中提着炮来回转,吓得人们捂着耳朵直躲。
响完炮,架上椽檩,房上地下一片繁忙,有的挑水,有的和泥,有的铺栈,有的扔泥,有的挥爪刨泥……
压栈的时候,男人们忙,女主人也不消停。女主人请来几个伙伴们帮忙,有的篜糕,有的包糕,有的炸糕,有的削土豆,有的切菜,有的切肉……忙得不亦乐乎。
压栈一结束,灰头脏脸的男人们,就在女主人提前准备好的脸盆里,一个个轮着洗涮。洗涮完,坐在院中抽烟打塌嘴,等女主人吆喝开饭。
吃饭时,所有帮过忙的,不论是大忙还是小忙,不论是大人还是小孩,都一律请来。能喝酒的坐在土炕的方桌上喝酒,喝不成的,有的蹲在地下吃,有的坐在锅头吃,有的站在院中吃。吃的时候,女主人不忘让自己的小孩,给左邻右舍和村里的五保户端几个油糕送过去。为图吉利,不是六个就是八个。这时,讨饭的也常常来助兴,打着快板,说的都是吉利的话。女主人一高兴,就舀一碗大烩菜,夹两个油糕,边夸边递过去。
土炕上的人,喝的是供销社打的散白酒,抽的是太阳烟。酒提前几天就打回来,装在塑料桶里。上炕时,男主人大方地指着塑料桶说:酒多了,管饱喝!酒酣后,人们有的唠嗑,有的划圈,有的哼山曲儿……酒滩一直摆到下午三四点,人们酒足饭饱后,才一个个东摇西摆,晃晃悠悠往回走……
此时,尽管家里家外一片狼藉,女主却和帮忙的一边收拾,一边说说笑笑,为脱了个大愁帽而高兴……
如今,在国家的大力扶持下,故乡盖的都是宽敞明亮的砖房,而且大都包给了小工程队,故乡的土坯房和盖土坯房的热闹景象,已成为历史。但故乡当年盖土坯房那种互帮互助不讲代价的浓浓情意,人们却永远不会忘记……
作者简介:牛银万,内蒙古作家协会会员,包头市作家协会会员,包头市九原区作家协会会员,在各级报刊和网络发表文学作品一百多万字,诗作获《草原》·北中国之星诗歌大奖赛优秀作品奖。
注:本文已获作者授权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