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年味儿

郭松2024-12-19 15:47:15

年味儿

 

作者:郭松

 

记得小的时候,一入冬就盼着过年,无论怎么眼巴巴地盼着,时间总是不紧不慢地走着。如今过年,人们大都会说,一点年味儿都没了,到底什么是年味儿呢?却很少有人能说个所以然来。是张灯结彩的大街小巷?是阖家团聚的喜庆氛围?是水陆毕陈的年夜大餐?是走亲访友的谈笑风生?如今这些好像都不缺,似乎缺了那种对过年的期待。

其实所谓年味儿,是食物匮乏年代的渴望,在肚子都吃不饱的年代,过年几天能够尽情享受,那才是真正的年味儿。那些年,过年时吃的东西,几乎都是人们亲手做的,在如今啥都买得到的人们看来,这些事情既低效又劳累,可让我们怀念的年味儿,不就是在这些繁琐中积攒出来的吗?

小时候,我生活在川南的古蔺,过年就是好多天的忙碌和畅快大吃一顿,前者让人烦闷,后者让人期盼。人们总是对“过年吃什么”这事特别上心,从腊月杀年猪开始,就进入为过年做准备的状态。年前要做的食物很多:腊肉、香肠、酥肉、汤圆、醪糟、豆腐、魔芋等等。

杀完年猪后的那几天,是年前最忙碌的时候。那时候没有冰箱,新鲜猪肉得妥善保存。杀猪匠会将一头猪按部位精细地分割,除了少量会用来做杀猪菜,大多会在几天里做成腊肉香肠。

对家乡人来说,要是没有腊肉香肠,那就不能算是过年。做腊肉,各家都有自己的做法,一块腊肉该切成怎样的长宽,盐、酱油、料酒、花椒、茴香、桂皮等该如何配比,熏腊肉时除了柏树枝还加哪些熏料,都有自己的心得。每到腊月,各家都会把腌腊肉的缸子洗得干干净净,将切成长条的五花肉,以及猪头、猪蹄、猪尾、猪耳、猪舌、排骨等抹上腌料,一层层码在缸里,几天后挂起来晾干、烟熏,到处弥漫着柏树枝燃烧的香气。做好的腊肉红黑透亮,泛着油光,一望就忍不住流口水。

比起做腊肉,做香肠更费时费力。首先洗肠衣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需要耐心地刮去小肠内的脂肪,反复清洗泡盐水后晾干。香肠一般一灌就是几十斤,馅料也是一做一大堆。家里灌香肠,都是用大盆装满满一盆肉馅,加上盐、海椒、花椒、味精等反复搅拌,光是剁肉馅和作料就要大半天。灌香肠时,得把肠衣套在一个漏斗下面,将肉馅一点点往里塞,不能塞得太鼓胀以免撑破肠衣,也不能塞得太少,否则那一截香肠晾干后会塌下去。一边灌一边用线一截截扎起来,再一串串挂到屋檐下慢慢风干。

除了腊肉香肠,汤圆也是必不可少的食品。做吊浆汤圆粉,需要早几天泡好糯米,抬到有粉碎机的作坊里粉碎,用布袋装好吊起来,下面放一个桶接水,几天后水流干了,就倒出来掰开成块。晾晒时隔几天掰一掰,直到变成很小的块状,等到做汤圆时再加水让其变湿变软。

做汤圆芯子的工序更多些,首先要将花生、核桃、芝麻用大锅炒熟,把炒好的每一样捣碎,把清油和猪油烧热,加入切碎的陈皮和冰糖、红糖一起熬化,将前面炒好的东西倒入,反复搅拌,倒在茶盘里。等晾干后,用刀切成小块,吃起来有点酥,也有点脆。

做醪糟也要先泡糯米,铺上纱布上锅蒸,熟了摊开放温加酒曲,装进一个缸里,盖上盖子、裹上棉被,放进两个热水瓶(输液的玻璃瓶灌上热水)待其发酵。几天后,中间的窝里会冒出一汪水来,用筷子蘸一点尝尝,甜甜的就成功了,酸酸的就要总结:温度高了?温度低了?中间敞了?

过年期间的零食,除了到商店称几斤糖果,还要在家炸酥肉、油果子。酥肉都会做,不必赘述。油果子和面时,加上糖和油,擀成薄面皮,捏成各种形状,摆在案板上,再放进油锅炸。油要多,才炸得酥。看着果子在油锅里嗞嗞嗞地变得金黄,冒出浓郁的油香,那简直是一大快事。

当这些年货都置办好后,年前还有一件重要的事,那就是赶“尽头场”。所谓尽头场,就是年前最后一次赶场,赶完这个场,就回家过年了。那一天是人山人海挨肩擦背,人们都背着背篼、提着篮子,连挪动都困难。只见人头攒动,各种招呼、各种叫卖、各种吵嘴、各种摩擦都有。

赶尽头场的意义在于:过年也不能天天吃腊肉香肠,总得准备一些新鲜蔬菜、鲜肉活鸡。还得买上几条活鱼,年夜饭桌上总得有鱼,取“年年有余”之意,虽然我们那里是山区,买鱼并不算方便,却也有这个讲究。

年货总算备齐了,在除夕这天,还得起个大早,为一年中最丰盛的年夜饭,做几个硬菜:清蒸肘子、扣肉、鲊肉、红烧肉、酸辣鱼、宫爆鸡丁……虽然明知吃不完,但一年到头,就这么一次放开肚子大吃,豪气一次又何妨?

年前那几天,成天围着锅台转,从早忙到晚,烟火升腾,柴禾噼啪,锅碗瓢盆叮当响。一家人忙忙碌碌做吃的,不知不觉间,年味儿就浸透在油烟里,就升腾在蒸汽里。年夜饭做满满一桌菜,平日里再简单,这顿也要丰盛,即使接下来几天都吃剩菜,也要有这样的仪式彩头。

家人聚在一起,吃吃喝喝,而后大人喝茶、聊天、搓麻,都少不了瓜子、花生、糖。鞭炮,我们叫“火炮儿”,儿化音似乎强调红色,带着喜庆。火炮儿有好多种,小孩玩得多的是“甩炮儿”,一张棉纸包着一小撮火药,揪成一小团,不用点燃,用力往地上或墙上一甩,就发出爆炸的响声。还有“冲天炮儿”,一根竹签,一头捆着一小条火药,下面有引线,点燃后会冲到半空,炸出亮闪闪的一团火光,并发出尖利的叫声。

大年初一,都要吃汤圆,都要包汤圆,从和揉汤圆面开始,一家人围坐在一起,边说话边包汤圆,兴许还在一些汤圆里塞上硬币,谁吃到就表示谁的运气好。

过年还让孩子兴奋的,是置办新衣新鞋。新衣新鞋大多是自己做,布料要到商店去买,不是想买就能买到,那时要凭票供应。做鞋会用竹笋壳,做鞋底,一层一层叠实,用布扎起来,纳出来的鞋底既轻巧又结实,也会用旧的或破的布头。无论用竹笋壳还是布浆板,都要一针一线地穿钩,将鞋底纳实在,使鞋子耐磨。

家乡人是注重礼节的,过年也是要礼数周到。家人团聚、亲友拜访的时候,拜年的人要带上礼物,主人家也要准备饭菜。讲礼重在“讲”字,讲必备的过年礼——压岁钱。走人户除了带礼物,还要准备红包。一元二角、十二元等讲个“月月红”。

如今网购兴盛,物流便捷,要买什么年礼都有。尽管还有传统的糖果、烟酒茶、肉类制品等,但更多的人置办健康类食品、消费类电子产品。

年货,随着时代的变迁,发生了很大变化。从计划经济到市场经济,从票证到网购,从收音机到电视机、电脑、手机。但不管怎么变,追求年味儿总是过年不变的情结。

年味儿,我想是“半盏屠苏犹未举,灯前小草写桃符”,是“从此剪刀闲一月,闺中针线岁前多”,是“听烧爆竹童心在,看抉桃符老兴偏”,是“儿童强不睡,相守夜欢哗”,是“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

年味儿,我想是寒冬里的一团热火,是父母亲做的一手好菜,是亲人久别的一次团聚;年味儿,是采办年货时喜气洋洋的味儿,是吃年夜饭时其乐融融的味儿,是放烟花爆竹时硝烟的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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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郭松,四川古蔺人,现居云南昆明,川大本科生,贵大研究生,从军23年,从检16年,云南省作家协会会员,在《散文选刊》《散文百家》《边疆文学》《检察日报》《云南日报》《春城晚报》等发文120余篇,曾获中国散文年会“十佳散文奖”,4篇散文被选为初高中语文试题。

 

注:本文已获作者授权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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