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七月
那年七月
作者：王永德
在我悠远而温馨的童年记忆中，一九八七年的那个暑假，如同夏日午后的一缕清风，轻轻拂过心田，带来无尽的回味与感慨。
紧邻腾格里沙漠边缘的小镇大靖，天空虽然依旧湛蓝，但阳光却变得异常毒辣，炽热得仿佛要将每一寸土地都烤得裂开，将空气中的每一丝水分都榨干。那种热，不仅仅是温度高，更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干燥与炙热，让人无处躲藏，劳作的人们只能在这无边的热浪中默默承受。那段难忘的夏日时光，却也铸就了我生命中的一份坚韧。
那时的我刚刚小学毕业。听说上初中的学费已涨到二十元，为了减轻家里负担，我告诉妈妈想去卖冰棍，挣点学费。妈妈听后很高兴，很快帮我做了一个简陋而又结实的小木箱子，外壳糊上白纸，在显眼处写上大大的“冰棍”二字，箱子里面铺上用柔软的纱布和厚实的棉絮编织的小被子。
每天早早吃过午饭后，我都会急匆匆地赶到街上，前往供销社批发冰棍。冰棍店在南街靠西的供销社门市上，里面总是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冰凉气息，沁人心脾，那是冰棍独有的味道，也是我对那个夏天最深刻的记忆。张虎子，那个瘦高的负责人，一头卷发，穿着时髦的花格子衬衣和牛仔裤，一看就知道是有工作的人。他总是面无表情地接过我手中零零碎碎的钱，然后从冰柜里拿出一排排冒着冷气的冰棍。
每次批发冰棍不得少于十个，每个冰棍批发价是四分钱，十个共四角钱，同时批发十个还会赠送一个。冰棍的零售价是每个五分钱，十一个冰棍能卖五角五分，净赚一角五分钱。运气好的话，每天能赚两块多，甚至三块钱。
在大靖，人流量大且最好卖的路线是从南街出发经过财神阁走到东街，顺着东门坡一直走到市场最里面的文化站，这是最佳卖冰棍的路线，还有以财神阁为中心南至大靖第一小学，西到西门沟桥，北到大靖第二小学大门，这也是当时大靖的商业圈。
刚开始卖冰棍时，我总是羞涩而胆怯，生怕被熟人看见，更别提大声叫卖了。后来我阅读悲壮作家路遥成名作《人生》，读到高加林在熙熙攘攘人流中卖馒头的情景，他当时的羞怯、为难、窘迫，让我不由自主地想起八七年的暑假，想起那段流火的岁月，想起嘴唇干渴内心着急的少年。我怕随着时间流失冰棍融化，于是小心翼翼地环顾四周，确认无熟人后才鼓起勇气，轻声喊出一句：“卖冰棍了！”那声音细若蚊蚋，却在我心中激起了层层涟漪。每当有人停下脚步，我都会紧张得手心冒汗，生怕他们看完冰棍后又转身离开。但当我看到他们接过冰棍，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时，那份成就感便如同夏日的凉风，瞬间吹散了我所有的紧张和不安。
随着时间推移，我的胆子渐渐大了起来，叫卖声也越来越响亮。我斜挎着冰棍箱，穿梭在街道上，用期盼的目光扫射着身边的每一个人，生怕错过一个顾客。每当有人要买时，我都会微笑着迎上去，从箱子里拿出一根冰棍，递到他们手中。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他们眼中的清凉与期待，心中充满了知足和自豪。
然而，卖冰棍的路并非总是平坦的。有一次，由于没有将冰棍捂严，导致十一个冰棍中有六个在箱子里悄悄融化了。当我打开箱子，看到那些“瘦身”的冰棍时，我的心仿佛也被冰冻了一般，泪水不由自主地滑落。赶紧以两分或三分的价格甩卖。当时我嗓子也是直冒烟，特别想拿一个尝尝，但想想尝一个就是四分钱，还是算了吧。那一刻，心中充满了失落和自责。
卖冰棍也有竞争。西街上的黄家兄弟俩，大我三四岁。他俩卖冰棍时走路快，吆喝声洪亮，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每当发现有人招手要买冰棍时，他俩总会抢先一步，到顾客面前时已取出冰棍递了过去。看着他们高大的身材和挑衅的目光，我只好默默走开。
后来听人说到离镇上几公里的村子去卖，最高能卖到八分钱。不甘心的我梦想多挣些钱，于是批发了二十个冰棍。骑着自行车，沿着蜿蜒的乡间小路前行，两旁的田野郁郁葱葱，绿意盎然。在村庄里，我大声地吆喝着：“卖冰棍了！甜得很！甜得很！卖冰棍了！”然而，那些村民们似乎并不买账，他们或忙碌于农活，或沉浸在闲聊中，对我的冰棍并不感兴趣。
眼看着太阳慢慢向西，冰棍却还原封不动。我骑着自行车继续走村串户，汗水浸湿了衣背。终于，在一个打麦场上，有个小男孩被我的冰棍所吸引，他拉着妈妈的手走了过来。我微笑着递给他一根冰棍，他接过冰棍后，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了希望和光芒，所有的疲惫和失落都烟消云散了。我继续大声地吆喝着，越来越多的村民被我的冰棍吸引，几分钟之内被抢购一空。
再一次想起路遥在巨著《平凡的世界》里一句话：“在我们亲爱的大地上，有多少朴素的花朵，默默地开在荒山野地里，这花朵没有人瞩目，也许唯有自身才恋爱自身的芬芳”；是的，那个遥远的暑假，我在人群车流中张望，在炎炎烈日下奔走，在骄阳似火中奔波，在城乡小路上穿行，终于迈出了第一步，学会了勇敢、坚持和面对挫折。那些关于冰棍的记忆，如同一串串甜蜜的音符，串联起我少年时期最珍贵的时光。
如今，每当看到有人吃冰激凌时，我总会想起那段经历，想起那个曾经羞涩而勇敢的少年；那些日子虽然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但那份纯真和美好却永远镌刻在我心中，成为我人生旅途中最宝贵的财富。
作者简介：王永德，甘肃省武威市古浪县人，曾在部队服役多年，现居云南昆明市，有散文、诗歌作品刊于《西藏日报》和诸多文学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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