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川大记忆

郭松2024-12-17 00:17:54

川大记忆

 

作者:郭松

 

1980年的初秋,一个泸州古蔺的少年,在广播“锦江的晨风向你问好,望江楼的夕照把你盼望……”的欢迎词中,懵懵懂懂地走进九眼桥旁锦江边的川大校门。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那条笔直而气派的林荫道,颇符合我对这所大学的想象,林荫道尽头是一巨幅画——一组登山队员在似珠峰晶莹峭拔的冰山上攀登。接新生的学长告诉我:这幅画在这里的意思是,要我们向学习高峰攀登,我若有所悟——大学就是攀登高峰的主道。

那时候的川大,还没有跟成都科技大学、华西医科大学合并,以东门至荷花池及其延伸线为中轴线,以荷花池为校园的中心。荷花池是师生最喜爱的休闲之地,睡莲盛开的时节,学子晨读凝思,老人闲庭信步,正如李白描绘的那样:“秋花冒绿水,密叶罗青烟。秀色粉绝世,馨香谁为传?”

悠久浓郁的人文气息,弥漫在宁靜而温馨的校园,那时候,历史系的徐中舒先生、缪鉞先生,数学系的柯召先生都还健在。印象最深的是中文系的杨明照先生,他贡献给川大及学术界的,不只是一部穷尽心血著成的《文心雕龙校注拾遗》及《补正》,还有他那白若霜雪的飘飘美髯和一双手工打制的单耳草鞋。一所大学能有这样的大师,便是一所令人景仰的好大学。

印象深的还有何守义老师,如他的名字始终坚守着知识分子的道义,其思想境界和人格魅力,让我们难忘且仰止。他属于外若静水、心卷波瀾的那种人,他高瘦清癯,极富书卷气。他金丝眼镜后面的双眸,似总在迸发睿智的火星。他讲的是中共党史,按理说早为教科书“板上钉钉”让人耳熟能详,很难提起学生的听课兴趣,但他既不照本宣科,更不热衷于用逸闻趣事吸引取悦学生。他讲课的求真求实,是以他对世事的洞悉、对史实龙脉的确认为前提的。

陈康杨老师高鼻子凹眼睛,来上课抱着一摞书码在讲台上,那学富五车的架势第一堂课就把我们震住了。他虽然讲的是形式逻辑,但他海阔天空的漫游式的讲授风格,倒是给这门并不生动的课,增添了几分兴趣。他夫人高兴华老师讲的《自然辩证法》,授课风格与他大相径庭,她喜欢对照原著顺原理,那原理被她顺得像集市上的大蒜,那是一串一串的。

王仲士老师讲《哲学笔记》时,对黑格尔用“圆圈”解说认识论、对列宁用“水滴”形容普遍联系等的讲解,给我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冉昌光老师讲毛泽东哲学思想,声音洪亮,中气十足,听他的课,坐后排的同学,不会有耳塞之虞。他那亮嗓就像篦子,帮我们梳理了生涩抽象的麻团,大有照得咱心里亮的气勢。

那时候的校园生活,同学们对大好时光非常珍惜,每天都奔波于寢室、教室、食堂、图书馆之间,晚上去图书馆抢占座位是常有的事,每当大门打开之时,蜂拥而入的人群是一道求知若渴的风景。

在校园里时常见到,一些同学手拿书本,表情呆滞,目中无人,嘴巴嚅动,那是在背诵学习要点或英语单词。甚至在食堂排队打饭,临近窗口还念念有词,师傅大声喊叫后,方才回过神來。

寢室是我们重要的的辩论场所,每晚熄灯前后最为热烈。朱熹的理学,王阳明的心学,萨特的存在主义,弗洛伊德的心理学,中外哲学名著、文化名人趣事及历史掌故等等,都是讨论的热门话題。大家各抒己见,争得面红耳赤,依然坚持己见,互不相让。

与川大一墙之隔的望江公园,有茂密的竹林和宽敞的草坪,是我们课余时间散步、看书、聊天的地方。很多同学常在竹林中大声朗读,以此来训练自己的口才或口语。

在我们的眼里,望江公园是川大的私家花园,老文史楼、一教学楼、二教学楼,与望江楼公园的古意气韵相通,似乎是在传承一脉书香。我们刚进校时,川大人总要讲一讲望江楼,讲一讲薛涛井,然后说,以前望江楼公园那一片都属于川大……那时候,老文史楼那里还留有一道敞开的门——像是维系两者之间的关联保持的一种默契。

就算没在望江楼下约会过女同学,也应该在那里喝过茶、看过书,接待过亲友和外地同学。望江楼下那一方园地,是许多成都人的“神秘花园”,他们在那里开始一段恋情,茂密的竹林,安静的环境,恰到好处地营造出恋爱的氛围。许多少男少女在竹身上刻下爱的誓言,以期岁月见证,其中不少是川大学生的大作。也许是才女薛涛留下的诗韵之故,许多人把自己的“青春事件”发生地选在那里。

川大东门口有条培根路,而我们习惯把它当作川大的一部分,而且是重要的一部分。从宿舍出来,走过操场走过铮楼,跨出小铁门就到了培根路。用老师的话说,它通向社会,出培根路往右拐便是九眼桥。一条百米长的小路,却包罗了菜市场、电影院、餐馆、串串、酒吧、水果摊。听我们老师说,尽管它让人想起英国大哲学家,很学究气,但它源于一家火柴厂,认为铮楼才有川大味,铮铮铁骨是知识分子的表意。那时候川大很多知名教授都住在铮楼,他们喜欢这个很中国的名字,培根路只是他们买菜买肉的一条小路。

九眼桥那一带有许多小酒馆、小茶馆和小吃摊,价格便宜,味道也巴适。听一位从前在九眼桥拉过车的车夫说,一到课余休息时间,川大的学生就邀约着走过培根路,从太平街口子拐出来。一次,几个喝得“二麻二麻”的学生从酒馆子里钻出,招着手大声吼:“车子,过来!”当黄包车夫飞跑过去时,一位长胡子先生面带愠色地喊道:“站倒!是不是喝了酒,读书要凶一点嘛!还要坐车,几步路都走不动嗦,我这个半蔫子老头都走得动。”几个学生低着脑壳不敢开腔,像是遇到了老师。

培根路是很社会的,也是很文化的,一家叫"古代酒店"的馆子,躲在路口杂货店隔壁,从门面上看不出任何特别之处,进到里面才发现:旧式的大圆桌配的是旧式圆凳,墙上挂着字画,古色古香的花瓶配着红木座子,又干净又雅致。店里两间屋各摆了一张圆桌,坐在里面完全不像是一家酒店,倒像是到旧时代的某个地主家做客。

如果说学生时代我们在培根路上眺望社会,毕业后回到培根路,我们又从社会上眺望校园。几十年后,我们不再属于那里但又有点割舍不下,就在附近找个茶馆或者酒吧坐坐。当在身处比自己小很多的学弟学妹中间时,不会使自己生出些许恐慌。当培根路消失后,许多人和我一样,感到有些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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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郭松,四川古蔺人,现居云南昆明,川大本科生,贵大研究生,从军23年,从检16年,云南省作家协会会员,在《散文选刊》《散文百家》《边疆文学》《检察日报》《云南日报》《春城晚报》等发文120余篇,曾获中国散文年会“十佳散文奖”,4篇散文被选为初高中语文试题。

 

注:本文已获作者授权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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