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小木梳
作者:牛银万
母亲生前有一把小木梳,这把小木梳,她特别珍爱。
这把小木梳和她一样,都老了,梳柄上布满大大小小不规则的斑点,梳齿掉的掉、断的断,残缺不全。
长大后,我们都像树上的鸟,一只只飞走了,母亲和父亲却还住在村里。
闲暇的时候,母亲总爱坐在土炕靠近窗台的地方,照着那面旧圆镜子,拿着小木梳,反复梳她那花白的头发。她梳一会儿停一下,用食指和拇指压紧梳子,捋出齿间的头发,一根一根理顺摆在土炕上,梳完再缠在一起,用发皱的牛皮纸包好,掖在老屋正面墙上的大镜子后。
村里人劝她:梳子快用不成了,让娃娃们给你买上一把新的哇。可她说:这把小木梳陪伴我四十多年了,我和它有感情了,实在是舍不得扔。每当这时,她就低下头,一边在手里来回摆弄小木梳,一边唠叨那些“拉破窝”的旧事。
那时,母亲不仅给自己梳头,还经常给我们梳。每当看见我们头发零乱时,她就让我们站在炕檐边,一只手搂着我们的脖子,一只手梳头。特别是在三种情况下,她必定认真梳:一是念书走的时候,二是上事宴的时候,三是过年的时候。如头发乱得不厉害就干梳,稍厉害就在嘴唇上抿着梳,再厉害就蘸着水梳。用她的话说:场面上不能丢人,穷是没办法了,梳头能做到。
每次回村,如果她看见我们头发不顺当时,说不了几句话,就要给我们梳头。为了让她高兴,我们即使不情愿,也要弯下腰,把头靠过去让她梳。母亲一边梳一边问长问短,一会儿就梳完好了。梳好后,她还拿来镜子让我们照。这时,我们就夸她几句,她美滋滋地嘴都合不拢。
有一年过春节,我们走的时候,她给我们一个个梳了头,手里拿着小木梳,脸上流下泪来。我们问她哭什么?她抹了把泪说:“你们一下都走了,我不知道该给谁梳,要是你们的姥姥还活着多好,我每天陪她给她梳头,小时候,不知她给我梳了多少次,轮到我给她梳时,她却走了。”我们安慰道:“你要实在想梳,就去给你的孙子外甥梳哇!”说到这时,她立马沉下脸:“我才不去了,你们都是一个娃娃,亲得就像宝贝一样,你们还梳不够,我就不添乱了。”过年时,当孙子外甥真的来到眼前,她却和我们抢着梳,一边梳一边拿起镜子照照,问梳得好不好。孙子外甥很懂事,不停地夸她。她一高兴,就揭开大红躺柜摸一两张钱,塞进孙子外甥的兜里。如孙子外甥时间长不回来,她经常念叨,说梦见娃娃们在院中玩耍,跑得头发乱了,她叫住一个个哄着给梳头。
村里的人们都知道母亲爱梳头,又梳得好。于是,老太太们就经常去找她梳。她很热情,一边唠嗑一边梳。村里的小孩儿来玩,她见谁头发不顺当就要给谁梳,小孩儿不愿意,她就哄着,梳完亲一亲,摸摸头,给一个我们孝敬她的大苹果。
那时,农村理发很不方便,父亲头发长了来不及去别处理,母亲就让他用小木梳来梳。后来,我们买回了推子,母亲开始给父亲理发,就不用小木梳了。
对小木梳,母亲每隔一段时间,都要把温水倒入脸盆中,用洗衣粉清洗。洗时特别认真,在细铁丝上绑一点棉花,插在齿间反复擦试,直到齿上没有污垢,齿子恢复了原色为止。洗完后,在家里的窗台上垫上一小块纸,放在上面晾晒。
一天上午,母亲吃了早饭又想梳头,可她忘了小木梳放在了哪里,家里翻遍也没找到,直到中午做饭掏炉灰时,才在灰堆里找到。可这时的小木梳,只剩下了梳架子了,可能是她做饭时,不小心把小木梳掉在柴火里烧了。为此,她很伤心,一连几天水不思饭不香。我们知道后,特给她买了一把塑料的。可她梳了几天就丢在一边,告诉我们说一用塑料梳梳头,就想起那把小木梳,心里特别难受,让我们能不能换把木头的。我们转遍市场也没买到,最后从农村的亲戚那里要了一把,这把和原来的那把大小新旧差不多,这才合了她的心意。
父亲去世后,母亲在我们各家轮流住。不管去哪家,她都带着小木梳,梳头时还是那么认真:把梳下的头发捋出,一根一根再理顺,没有牛皮纸,她就用旧报纸包,套上小塑料袋装在褂兜里。只是梳头时说的话比以前少了许多,梳头的动作更慢了……
母亲去世后,在整理她的遗物时,我们特从墙上的镜框后取出那包她梳下的头发,从褂兜里掏出那个塑料袋,连同小木梳与花圈一并烧了。透过迷蒙的泪水,我们仿佛看见在大火中,她还照着那面旧圆镜,用小木梳反复梳她那花白的头发,还把捋下的一根一根理顺,摆在那盘陪伴了她一生的土炕上……
作者简介:牛银万,内蒙古作家协会会员,包头市作家协会会员,包头市九原区作家协会会员,在各级报刊和网络发表文学作品一百多万字,诗作获《草原》·北中国之星诗歌大奖赛优秀作品奖。
注:本文已获作者授权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