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一棵树
(外一篇)
作者:牛银万
每到深秋,当我看到一片片树叶飘下的时候,就会想起故乡院中的那棵柳树。
那棵柳树,是父亲建老屋时种的,和柳树一起种的还有几棵杨树,因杨树不耐盐碱,后来都慢慢死掉了,只有这棵柳树,坚强地活下来。
柳树枝枝叉叉,和沧桑的老屋,风风雨雨,走过五十多个春秋。
那棵柳树,建新房拆老屋时,和老屋一起消失在岁月中。
在我的记忆中,每年春天,那棵柳树长出嫩嫩的绿叶,像一片淡淡的云,洁白的花絮纷纷扬扬,落在院中,落在房上,落在牲口圈棚上,像一个个洁白的天使,带着美好的憧憬来到人间。
夏天,绿荫浓浓,树上鸟儿鸣转,给院落带来勃勃的生机。夜晚,明月升起,月光透过枝丫,把斑驳的叶影映在老屋的墙上,轻轻揺曳,给人以无限的遐思。
秋天,金黄的树叶,远远望去,像一幅美丽的油画。秋雨绵绵时,叶子飘在院中,人走在上面,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在演奏秋的乐章。
冬天,鸟儿飞来,有时一只,有时几只,静静地站在树上,与树相依相偎,像是在低语,又像是在守护亲密的恋人。如果下雪,枝条会形成美丽的树挂,晶莹剔透,鸟落在上面,别有一番情趣。
盛夏,树荫能遮住半个院子,我们经常中午在树下吃饭。吃饭时,摆上旧方桌,有的坐在小凳上,有的坐在麻袋片上,有的干脆坐在土坯上。这时,系在树上的羊,卧在树荫下,不停地反刍,狗蹲在饭桌旁,直巴巴地看着我们,我们把饭团扔过去,狗张开大口,一下就没了。吃完饭,我们在树下睡觉,狗还不离去,放开四个蹄子,也躺着睡觉,还发出鼾声。吃了晚饭,我们要么在院中玩耍,要么坐在树下,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睡梦里,村庄旁的小河中,不断传来悠扬的蛙声,像一首首交响乐,在这美妙的乐曲声中,柳树站在院中,像一个忠诚的卫士,守护着我们。
柳树给了我们很多馈赠。父亲经常剪下树枝喂马和羊,马和羊特别爱吃,连树枝上的皮都啃得干干净净。马和羊啃过的树枝晒干,是做饭的绝好柴火。深秋,树叶飘得满院都是,父亲嫌清扫麻烦,干脆把羊赶在院中,羊低头吃得津津有味,一会儿就吃光了。
柳树还担负着许多重任,没有电杆,电线就架在柳树上;频繁进出车棚不方便,马车就架在柳树上;晾衣服的铁丝没系的地方,就系在柳树上;锄和镰刀不用的时候,就也钩在树枝上……不论承担什么任务,柳树都默默不语,无怨无悔。
柳树的适应性特别强,它从来不用浇水,庞大的根系能伸到方圆十来米,不管水里有多少盐碱,毫不影响它的生长。
柳树的生命力很顽强,即使枝条被狂风吹折,只要树皮连着,它就能自我修复。如果一根枝条上的叶子被冰雹打光,不几天,它就会长出新叶。记得有一年,树冠被雷劈掉一半,原以为它彻底秃了,可不过半个月,柳树却又长出了新冠。
柳树能测风向和风力,坐在家里,只要从窗玻璃上看柳树揺晃,就知道东风还是西风,并可判断出有几级。
柳树能测时辰,只要晴天,看看柳树的影子,就能知道几时。
父亲把柳树尊为神树,给树上挂上很多红布条,每到年节还要供奉敬拜。
失去柳树后,父亲经常来到树墩前,默默无语,他也许在回忆与柳树相伴的美好时光,也许在悲叹柳树的命运……
我怀念那棵树,是怀念它的品格,怀念它的奉献,怀念它的坚强,它虽然不存在了,但它永远留存在我们的心中……
蒲之恋
蒲是多年生草本植物,宿根,喜湿,叶宽而长。
春天,故乡的小河消融,清清的河水上,休眠了一冬的蒲苏醒,慢慢努出嫩嫩的绿叶,在轻风中揺曳,仿佛在向这个神秘的世界报到。
夏天,几场雨之后,河水渐渐丰盈,蒲慢慢长高,一株株知名不知名的的水草,攀蒲叶而上,开出艳丽的小花朵。蒲丛中,鸟儿鸣叫,一片空灵,野鸭时不时像一条条游船开出,频频点头致意。
秋天,在夕阳的映照下,金黄的蒲波,在秋风中荡漾,远远望去。像一幅美丽的油画。
夏天,野鸭会在蒲丛中筑巢。午后,我们在河水中游泳,游一会儿,就光着身到蒲丛中掏野鸭蛋。掏的野鸭蛋,用手指捻着照太阳,如果有血丝就放回去,没血丝就到小河旁的树林里烤着吃。
秋天,故乡的人在河中割蒲,浅水处穿着水裤割,深水处编一个小蒲筏,用长木杆一边往里撑一边割。割的时候,会惊动鱼和野鸭。那时,小河里的鱼很多,被惊动的小鱼不断跃出水面,野鸭则钻进水,向远处游去。如碰到野鸭窝,伸手上去捉,快出窝的小野鸭,一个个吓得落入水中。有时,人们割累了,要么在蒲筏上卷一支烟,要么哼几声山曲儿,悠扬的山曲儿,在河上传得很远很远……
割倒蒲,人们一把一把拽在岸上摊开晾晒,晾晒几天才往回拉。
拉回蒲,在院中彻底晾干后编帘。编帘是个细活,折出蒲杆后,要一根一根把叶子捋顺,一把紧挨一把,用细圆线勒紧。编好的蒲帘大部分卖给近郊的菜农。卖蒲帘不用出村,每年有来预定的,提前告知尺寸,在那困难的年代,这是一笔不小的收入。冬天,人们把蒲帘挂在窗玻璃上保暖。故乡盖房用蒲帘作栈。固定了椽檩,上面铺上编织的柳条块儿,再铺上蒲帘。
折下的蒲杆,人们用来纳瓮盖和锅盖。那时,故乡的瓮盖和锅盖,不是用高粱穗杆纳就是用蒲杆纳。纳瓮盖锅盖的针很长,用的麻绳是自捻的。除了平时纳外,每逢过年,家家户户都要纳几个新的,把破的和旧的换掉。
蒲杆上的蒲棒,人们捋下蒲毛做枕头。装枕头的时候,把蒲毛抖得虚虚的。枕头枕一段时间,蒲毛会压瓷,过年的时候,要拆开换新的。
那时,盛夏热得厉害的时候,中午和晚上,人们就铺着蒲帘在院中和房上睡觉。在树下睡的时候,狗蹲在旁边,伸着舌头,迷着眼睛,默默地陪伴。在房上睡的时候,因怕睡着掉下来,把两只脚拴在烟囱上。
那时,我和小伙伴们经常用蒲棒玩耍。夏夜,把干透了的蒲棒点燃,高举着你追我赶在村里跑,一路上,风把烟和火星吹得到处都是,撒下阵阵欢笑……
那时,因生活困难买不起裤带,我经常用半干半湿的蒲叶做裤带。系上蒲叶做的裤带,我不敢快跑,不敢用力,生怕撑断,特别是在学校的时候,蹲在厕所不出来,挨老师一顿批评。
夏天,在钓鱼的时候,我把鱼钩放在蒲丛中的空隙处,往往能钓到大鱼,大多是草鱼,因为草鱼爱在蒲丛中吃水草。
故乡的冬天,河水封冻,我们在河上凿冰掏鱼。我们发现,如果冰面周围都有蒲根,那么这块冰面下很可能有水有鱼,凿开冰往往能能捞到鱼,很少扑空。
如今,故乡的小河已干涸,但粗糙的河床上,每年还长出蒲,有的三五根,有的一簇簇,仿佛还在向人们讲述那远去的往事……
作者简介:牛银万,内蒙古作家协会会员,包头市作家协会会员,包头市九原区作家协会会员,在各级报刊和网络发表文学作品一百多万字,诗作获《草原》·北中国之星诗歌大奖赛优秀作品奖。
注:本文已获作者授权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