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老味道
作者:牛银万
腌猪肉
故乡的人们,不论有多么难,家家户户每年都要喂一头猪。
进入小雪节气,就开始杀猪,邀请亲朋好友前来吃杀猪烩菜。
杀的那天,找几个身强力壮的,把猪逮住摁倒,杀死后,抬到院中的开水锅上褪毛。
杀猪的时候,家里有切酸菜的,有削土豆的,有剥葱蒜的,说说笑笑,一片忙乱。
褪了毛的猪,吊起来刮净,割下槽头肉,过了称,就拿回家烩菜。
中午,一盘腌蔓菁,一盘炒猪腰,一盘炒里脊,散酒管饱喝。喝上一会儿,酸菜和米饭就端上来,每人一碗。
酒足饭饱,亲朋好友散去之后,收拾了杯碟碗筷,休息一会儿,就开始腌猪肉。
腌的时候,把半扇猪肉抱在案板上,用屠刀剔出骨头切肉,肉片切得又宽又厚,放进锅里翻炒。随着温度升高,肉中的油慢慢浸出来,发出“嘭嘭”的响声。那时,买不起炭,腌猪肉烧柴火,柴火不是葵花杆儿就是干树枝,浸出的油,不断用勺子舀出,倒进腌肉的瓮里。肉慢慢变成深红色,就炼得差不多了。这时,放几把盐,大火煮一会儿。煮的过程中,要不停搅拌,最后连肉带油舀进瓮中。
腌完猪肉就接着炼猪油。炼猪油如发现瓮里的油没有浸住猪肉,就再添加些,直到肉全部浸住为止。
腌肉瓮和油瓮不能放在家里,冷却后要挪到凉房,用盖子盖严实,上面压一块石头,以防老鼠爬进去。
故乡的猪都是家养的,是用苦菜、甜菜和粮食喂大的,因此肉质好无污染。
那时,一家杀猪都杀,一家腌猪肉都腌。小雪节气过后,几乎每天有杀猪腌猪肉的,走在村里,总能闻到一股股诱人的肉香味儿。
故乡不论杀了多大的猪,都是腌一半留一半。留下的那一半切成条,一部分冻进晾房的瓮里平时吃,一部分和猪头猪蹄一起入地窖。
腌猪肉冬天不吃,春天现猪肉吃完才吃。
每年秋天,故乡家家户户都要腌几瓮酸白菜。开春烩酸菜的肉都是腌猪肉。腌猪肉和酸菜一起烩,肉不腻,又软又香,特别好吃。
故乡不种菜,没有炒菜的习惯,有时炒鸡蛋和土豆放入腌猪肉,别有一番风味儿。
过节时,故乡用腌猪肉包饺子。做馅儿时,把腌猪肉倒进热锅融化之后,再取出切成丁,和剁碎的酸菜或土豆丝萝卜丝一起搅拌均匀,再倒点胡油即可。
故乡的腌猪肉很耐储存,能储存到夏天,甚至秋天。为了防止变质,每年要回锅一到两次。
在缺肉少油的年代,腌猪肉是故乡主要的肉食来源。夏天,人们实在馋得不行,就从瓮里捻着吃,有时在做饭时,就迫不急待地从锅里用筷子夹着吃。
逢年过节,故乡人去城里走亲串友时,没有可送的东西,就送腌猪肉,亲友们特别欢迎。
由于故乡的腌猪肉名声在外,外面的人到故乡做客,在烩菜炖鱼时,一再安顿放腌猪肉。
在外读书工作的人,每当想起家乡的味道时,就让家里邮寄一罐头瓶腌猪肉,腌猪肉已成为他们浓浓的乡愁。
后来,随着生活水平的提高,人们买了冰箱和冰柜,即使这样,故乡每年杀了猪仍在腌猪肉,腌猪肉已成为故乡难舍的美食。
腌蔓菁
腌蔓菁是故乡冬春季特别喜爱的咸菜。
故乡的腌蔓菁爽脆、色鲜、味儿适中。
在我的记忆中,每年麦子收割后,故乡都在闲下的地里种蔓菁。那时,故乡是黄灌区,麦收的时候,上游的闸门早早打开,渠里流满了水,为了抢时间,就抓紧割麦灌溉和播种。
种进蔓菁,锄一遍草,施一次肥,浇两次水即可。
秋天,其它庄稼收获完,地里只留下蔓菁,远远望去,蓝天下一片葱绿,特别显眼。霜降后,蔓菁叶蔫儿了下来,渐渐发黄,人们就开始起蔓菁。
起蔓菁用小铲掏,有的直接拽。蔓菁起出,装上马车拉回缷在院中,大部分煮熟喂猪,留一少部分腌制。
蔓菁要等白菜都腌完才腌,有的直接腌,有的削去缨和根毛腌。
故乡的蔓菁不论大小都整腌,什么也不放,只放粗盐,一层一层码在瓮里,码一层蔓菁撒一把盐,撒多少全靠经验。码到多半瓮,再压一块石头。
腌一周左右,蔓菁浸出水,如水多的话要舀出,为防止出现白沫,每天用高粱穗打扫一次,腌半个月左右就可食用。
冬春季,故乡每天两顿饭,上午九点左右一顿,下午三点左右一顿。每顿饭不论吃得迟早,不论吃什么,腌蔓菁必上。
上饭之前,捞出蔓菁,在案板上切成小条,有缨的把缨切成一小截一小截,放在盘或碗里,早早就端上来。吃的时候,一口蔓菁一口饭。吃蔓菁人们毫不做作,嘴里发出“嚓嚓”的声音。有的就着吃不过瘾,还倒上开水,夹上蔓菁条,卷一袋旱烟,一边抽烟,一边喝酸蔓菁汤。抽完烟喝了汤,拿来枕头,躺在炕上舒服地迷糊一会儿。
逢年过节请人吃饭,喝酒前,必先切一盘腌蔓菁。故乡有句口头禅:蔓菁就酒,越喝越有。等其它菜上来时,人已喝得半醉了。
在吃煮土豆、土豆丸子和莜面时,人们要么切蔓菁缨,要么把蔓菁擦成丝,和酸蔓菁汤和在一起,用胡油炝的葱花提味儿泡着吃。加进酸汤,吃起来一点也不亚于肉汤。
那时,我读高中住校,因吃惯了家里的腌蔓菁,学校的咸菜难以下咽。每次回家,我除了带一罐头瓶猪肉酱外,还要带几个腌蔓菁或一小袋红腌菜。为了防止同学偷吃,我把腌蔓菁和红腌菜锁在床头的木箱里,即使这样,二三天就吃光了。
腌蔓菁还能止饿。小时候,我等不上母亲做好饭,饿了就到凉房里捞腌蔓菁吃,饿得厉害能吃二三个,因空肚,吃进去直返酸水。
故乡的腌蔓菁一直能吃到初夏。初夏后,随着气温升高,瓮里的蔓菁渐渐发软,白沫多了起来,有了异味儿。这时,蔓菁就不再腌了。于是,人们捞出来,有缨子的如舍不得扔,就反复清洗抓紧吃。捞出来的蔓菁切成条,铺在盖帘上,在院中晾晒。晾哂几天,蔓菁条缩水颜色变成黑红色,上面结出白色的盐霜,这时的腌蔓菁,故乡叫红腌菜。吃红腌菜有的在碗里泡软就着吃,有的干脆直接嚼着吃。那时,人们腌蔓菁要多腌一些,因为春天酸白菜吃完,整个夏天缺菜,红腌菜就派上大用场。
那时,故乡婚丧嫁娶都在村里举办。宴席上,酒酣时,人们一再要求上腌蔓菁。腌蔓菁上来,一盘不够,常常能吃二三盘。
我每次回去,都要带一些家里的腌蔓菁,装进罐头瓶,浸满盐汤,回来放进冰箱里,吃多久都原汁原味。带回来的腌蔓菁,我平时吃饭舍不得吃,每顿只切一点儿,只有吃炖肉时才多切,炖肉和腌蔓一起吃,非常解腻。我有时口淡难以入睡,便半夜拉开冰箱捻几根,吃了后,很快就进入梦乡。
父亲去世后,我常常思念故乡自然纯朴的腌蔓菁老味道……
如今,故乡的咸菜丰富多彩,除了腌蔓菁,还腌黄瓜、腌豆角、腌芹菜,但我最钟爱的是腌蔓菁。每年冬天故乡杀猪时,有人请我回去吃杀猪菜。我都让准备一盘腌蔓菁。每当我看到桌子上摆的腌蔓菁条时,感到特别亲切,不禁胃口大开,该喝二两酒喝成半斤,该吃一碗米饭就酸菜吃成两碗。就着腌蔓菁喝酒吃饭,和乡亲们唠着家乡的话题,我觉得我并没走远,我的根仍在故乡,我的魂仍在故乡……
酸粥
故乡人的籍贯绝大部分是山西、陕西、河北一带的,他们继承了先辈的饮食习惯,特别爱吃酸粥。
一年四季,家家户户靠近土炕的锅台边,都放着一个不大不小的罐子,里面浆着米,有的浆着谷米,有的浆着糜米。
故乡是黄灌区,土地肥沃,适合种谷子和糜子。谷子和糜子脱壳后的小米与糜米,无沙粒,色泽金黄,粘性强,营养丰富,用它们做的酸粥特别好吃。
故乡吃酸粥一般是在早上,有时来不及做其它饭,或想吃酸粥时,中午和晚上也吃。
做酸粥烧开锅里的水,把罐里的酸浆另倒出去,端起罐子,把米用勺子拨拉进锅里,一边搅拌,一边烧火熬。如果米汤多就舀出,米汤少就加点开水。熬的过程中,锅里冒起大大小小的气泡,发出“扑扑”的声音,特别悦耳,水气飘进鼻孔,既有米香,又有淡淡的酸味儿。有时米和汤会溅在锅台上,火大的时候,能溅到炕沿上。如果因火大或不及时搅拌,米粘在锅上有了糊味儿,就切一根生葱插入粥中。
冬春季,故乡做酸粥放土豆。土豆切成块,先在锅里煮得半熟,再倒米熬。粥熟了土豆也熟了,用勺子捣烂土豆,来回拌匀,这样做的酸粥更筋道爽口。
吃酸粥就腌蔓菁或红腌菜,有时拌胡麻盐。胡麻盐是把胡麻炒熟,在铁钵子中捣成粉沫,加适量的盐即可。吃时在酸粥上撒一层胡麻盐,吃几口酸粥。夏天,吃酸粥还就苦菜,苦菜有腌的,有现拌的。
下地劳动,故乡一个大人早上吃二三碗酸粥是常有的事,不够时还铲出锅巴,泡上酸米汤吃。
故乡吃酸粥一年四季不停,有时连着几顿,有时隔二三天,隔得时间最长的是年节的初一到初五,这几天的早饭都是饺子。初五一过,就又浆上米,开始吃酸粥。故乡有一句俗语:宁舍家财万贯,不舍一个酸罐子。由此可见,故乡人是多么喜爱酸粥。
故乡除了吃酸粥,还喝酸稀粥吃焖酸饭,焖酸饭故乡叫酸捞饭。吃酸捞饭多是在中午,喝酸稀粥往往是晚上。吃酸粥和酸捞饭的米汤,下地时带上,喝了即解渴又下火。
因谷子和糜子产量低,人们慢慢就很少种了,大部分人种上玉米。想吃酸粥就到市场上买米,可买的米,做出的酸粥吃起来又粗糙又没有米香。于是,故乡的人们就把玉米粉成喳喳,玉米喳喳做的酸粥,一点不亚于小米和糜米。
由于故乡的酸粥名声在外,城里的人到故乡吃饭必点酸粥。有的还带点酸浆和玉米喳喳,记下电话,回去后,在故乡人的指点下自浆自做酸粥。
作者简介:牛银万,内蒙古作家协会会员,包头市作家协会会员,包头市九原区作家协会会员,在各级报刊和网络发表文学作品一百多万字,诗作获《草原》·北中国之星诗歌大奖赛优秀作品奖。
注:本文已获作者授权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