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故乡的年(外一篇)

牛银万2024-11-11 11:20:03

故乡的年(外一篇)

 

作者:牛银万

 

我的故乡在包头西的黄河之畔,记忆中,故乡过年很隆重。

进入腊月二十,家家户户就开始生豆芽、做豆腐、压粉条、蒸馒头、篜糕、炸麻花、买年画、打扫家、做衣服……

生豆芽用的是黄豆,从粮房挖几碗,铺在炕上,捡出烂的和坏的,泡在盆或桶里,泡软控出水,放在炕头蒙上被子,两三天豆子就努出嫩芽来。

做豆腐时,把石磨架在锅上,把泡软的豆子磨成糊,用自制的浆水点,一边点一边加温,豆浆就慢慢凝成豆腐脑。点得差不多时,最后大火煮一会儿,捞进红柳编的大筐,用笼布包住压上石头。压两个小时左右,取出石头揭开笼布,把压实的豆腐切成方块,放入瓮中,再加入冷水。

蒸馒头要在前一天晚上发面,第二天一早开始篜。篜的时候,在锅上架起高高的篜笼,蒸汽在家中弥漫,连人脸也看不清楚。篜出的馒头取出,放在瓮盖上,用筷子在馒头顶上点一个红点,放在院中冷冻入瓮。

压粉条需在前一天把土豆擦成丝,放在大盆里,倒入水,第二天盆底就浸出粉面,铲出过滤后晾干就可压粉条。因故乡的粉面质量好,压出的粉条又白又筋道,一出锅,人们就迫不及待倒上醋先来一碗,压的粉条分成把,再放在外面冰冻入瓮。

篜糕时,把黄米泡一晚上,第二天控出水,到村里的加工厂磨成粉即可。篜出的糕搓成条,先切素糕片,素糕切得差不多就捏油糕片,油糕捏成小圆片,有的人家包馅儿,有的不包,包好放进油锅炸。麻花和油糕同时炸,家里人同上阵,捏油糕的捏油糕,搓麻花的搓麻花。炸糕炸麻花用的都是故乡产的胡油,香味儿特别浓。

俗话说,庄户人不用问,一家做甚都做甚。做豆腐篜馒头篜糕时,家家户户的门窗都冒着腾腾热气,是故乡年节的一道亮丽的风景。

那时,买的年画不是鲤鱼跳龙门,就是样板戏中的剧照。因生活困难,炮只买一些麻雷、小鞭炮和二蹄脚;在买年画和炮的时候,还要打醋酱油、打散酒,买调料、红纸和麻纸。

扫家往往多半天。吃过早饭,把炕上柜上的东西能搬的都搬出去,搬不成的用报纸苫住,然后用旧毛巾蒙住口鼻,拿小笤帚打扫尘土。扫完后,在墙上刷两遍白泥。墙干后开始糊窗户。糊窗户用的都是麻纸。糊上麻纸后贴窗花,窗花有的是买的,有的是自剪的,自剪的大多是公鸡之类的图案。

故乡过年的新衣服是自做的。在我的记忆中,快过年的那几天,母亲披着旧棉袄,白天晚上几乎不歇息,给我们做衣服。那时家里有一台旧缝纫机,母亲一会儿炕上,一会儿地下,忙得不可开交,有时连饭都顾不上吃。做鞋特别费劲,全部是手工。即使这样,我们怕在过年时穿不上新衣新鞋,不停催母亲快点做,常遭来她一顿责骂。

大年三十上午,男的要推头,女的要剪发,还需写对联。男的推头时,自家有推子就自家相互推,会推的推成小平头,不会推的推成寸头,没推子干脆就用剪刀剪,老人们为了省事,大都剔成光头。女的剪头发要到别人家,三五个聚在一起照着镜子相互剪。对联有的自家写,有的去村里毛笔字写的好的人那里写。去别人家写对联,往往要排队。排队的过程中,人们拉着家常,说说笑笑。着急的人,要不停地给写对联的人递烟,并一再向排队的一边开玩笑一边解释。写好后,为了怕回去贴错,没文化的,要反复问写对联的哪个在先哪个在后,常常引来人们善意的挖苦。贴对联时很隆重,小孩拿对联,大人张贴,大人张贴特别认真,把浆糊涂满,端端正正贴上,再反复按压几次。贴好后,让识字的小孩在院中念一遍,生怕贴错。

  大年三十的午饭最隆重,饭前要响炮,上完香才开饭。午饭基本是炖骨头、炒猪腰、炒里脊肉、炖鱼,最后是烩酸菜,主食是腾糕和馒头,有的人家能喝的还喝点散白酒。

三十下午,年长的人要带上肉和糕馒头,祭奠逝去的亲人,有的在十字路口,有的去坟地。

临近黄昏,家家户户要进行一次大扫除,架旺火。架旺火有的用柳树墩上劈的碎木,有的用炭,有的只抱一捆草。不论用什么架旺火,都不忘在柴草上夹一副“旺气冲天”的对联。

三十晚上,火炉烧得很旺,发出“呼呼”的声响,全家人围坐在一起热热闹闹的包饺子,有的幹皮,有的包,馅有萝卜羊肉的,有白菜猪肉的,包好煮着吃完后,从凉房中拿出麻花,再在火炉上烤几个馒头,后半夜谁饿了谁吃。

晚上十一点刚过,小孩们就迫不急待地叫醒半睡中的大人,开始接神。大人们点燃柴草响炮,小孩们捂住耳朵在一旁看着。响完炮,大人们在柴火上点燃香,回到家里在摆供品的大红柜前磕头,三拜后,把香插在香钵里。接神时,全村火光冲天,硝烟弥漫。

大年初一,吃了饺子,小孩们穿上新衣,有的走家串户,有的在空地上响炮,有的拜年。走家串户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响炮的在兜里装着小鞭炮,手里拿着香火,响的时候,进行比赛,你一个我一个,把点燃的小鞭炮刨在空中,声音特别亮。如遇上下雪,小孩们堆起雪堆,把麻雷插在雪堆上,点燃后,炮炸雪花飞,一阵欢声笑语。拜年时,大人们有的给五块,有的给一两块,给了钱,塞几个糖快,小孩不好意思要,大人就给装进兜里,摸着头,夸小孩儿几句。

初一到初五,家家户户的早饭都吃饺子,包的时候要包钢镚儿,是初几就包几个。为吃出锛子大家常常你争我抢,小孩们吃得肚皮发鼓,不停地来回搓肚子。如吃不出,大人就悄悄把锛子塞进饺子,夹在小孩的碗中,小孩吃出来一阵欢喜。

过了初十,村里的亲友们轮流请客,请客全家都到。在宴席上,人们边拉家常边喝酒划拳,气氛很热烈。请客时,谁坐哪里都有讲究,如安排不周,有时争得面红耳赤。宴席的饭菜大多是炒肉、炒猪肝、炒肥肠之类,最后是烩酸菜,酒都是散白酒,抽的是七分钱的火炬,最好的是太阳烟。宴席上,晚辈要给长辈敬酒。敬酒时,酒杯必须端正,称呼要清楚响亮。

年节,人们的娱乐活动主要是打扑克,一般是六个人,三个人一组,插开坐,不赌钱,输了累计够三家跪,有时一玩大半天,直到家里的人叫吃饭才散场。个别人家有电视,但都是黑白的,外面架着高高的简易电视架,家里整天聚满人看电视,大人小孩都有,有坐着的,有躺着的,有站着的,内容多是些武打之类的。

正月,趁着年节,有的人家办婚事,婚宴在自家置办。房间桌凳不够时,就借用邻居家的。办婚事全村都请,头天晚上第二天早上中午三顿饭,礼钱有三快的,有五块的。婚礼进行时,房檐挂着的毯子上别着毛主席像,敬拜时,必须先向毛主席像三鞠躬。

正月十五元宵节,村里每年都要扭秧歌。男男女女穿得花红柳绿,两手拿着绸扇,抹着浓浓的脂粉,扭起来特别卖劲。村与村之间相互扭,不挣钱,只收一条大前门烟。故乡扭秧歌,一直扭到二月二。

故乡的年,过了二月二才算过完。初一下午,人们从院中的地窖里取出猪头猪蹄泡上,第二天早上,刮干净放在大锅里煮,一煮一上午。中午吃的时候,手上和嘴上都是油。

故乡的年虽吃得单调,但有浓浓的年味儿,现在回想起来,仍深深怀念……

 

故乡的土炕

 

夜深人静,每当我思念故乡时,就会想起故乡的那间老屋,想起老屋中的那盘土炕。

老屋的土炕很大,靠西墙,占去了老屋的大半部分。土炕周边的墙壁上画着墙画,是请本地的手艺人用油漆画的,虽手法粗糙,但风景和人活灵活现。大炕下面有烟道,从土灶弯弯地通到烟囱下面的出烟口。

土炕用红泥脱的土坯垒成,上面铺着方形大炕板。土炕最下面铺着残破的苇席,苇席上是旧羊毛毡,羊毛毡上是斑驳的彩色塑料油布。土炕紧挨着脱漆的大红躺柜,躺柜一头贴着东墙,一头挨着土炕。

土炕沿和土灶上面抹着薄薄的水泥,母亲一年四季打磨得很光亮。

那时,因生活困难买不起煤,通年烧柴火,柴火除了树枝,就是沙蓬草和玉米秸秆。树枝是从村旁的树林里铲下的枯枝。铲下的树枝先喂牲口,晾干再烧。每年深秋,父亲都要赶着马车拉着我们到村北头二十多里的沙地里,用耙子耧干透的沙蓬草,每次能耧满满的一大车。成熟了的玉米,扳去棒子,拉回来先喂牲口,牲口啃了叶子、嫩杆,剩下的晾干烧火。

玉米秸秆烧起来烟很大,如果无风,烟在老屋高大的烟囱上,形成浓浓的烟柱,直达天空;如果有轻风,烟被风吹到院中,满院都烟雾缭绕。冬天,呼呼的西北风吹来,烟常常倒灌,蹲在灶前烧火的母亲,被熏得两眼都是泪。我清晰地记得,她做饭的时候,猫着腰揭锅盖,看水开不开、饭熟不熟的蒙蒙身影。

冬天,晚上睡觉前,母亲经常烧干锅。烧干锅既能热老屋,又能热土炕。土炕烧热时,母亲不停催我们脱衣服快点钻进被窝里。烧土炕时,母亲有时在土灶里放几个土豆。火烧得差不多时,土豆也熟了,母亲从灶里掏出来,剥了皮,晾冷让我们吃。我们缩在被窝里,露出头和手,吃得很香。土炕是生豆芽发面浆酸米的好地方,每到过年时,母亲把泡过水的豆子盛在盆里,放在锅头上,豆芽就不紧不慢长出来,因炕头的温度适中,豆芽长得又粗又壮。起面时,把碱面和白面和起放在炕头上,第二天篜出的馒头又虚又白。故乡一年四季都有吃酸粥的习惯,炕头上浆的米,即有米香,又有淡淡的酸味儿,就上烂腌菜,吃起来特别爽口。因为土炕暖和,家养的猫冬天很少出去逮耗子,钻在我们的被窝里取暖,有时赶到地下,可猫在地下不停地叫唤,我们不忍心,再把它抱到被窝里。

土炕每隔几年要清理一次,清土炕往往在春天暖和以后。清土炕时,揭去炕板,一锹一锹挖出灰。揭炕板不能全揭去,要留一部分,不然晚上没有睡觉的地方。土炕清理过,烟排得很畅快,烧火时会发出“呼呼”的声响。后来,因老屋年久,不得不改为一年清理一次。

那时,我们每天在土炕上玩,要么摆家家,要么煽纸片,要么嬉闹……

快吃饭的时候,父亲把笨重的旧方桌搬到土炕上,我们就团团围坐在桌旁,用筷子敲着碗,故意弄出声响,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锅里……

那时,母亲经常坐在土炕上做针线活儿。晚上,遇到停电时就点煤油灯。煤油灯放在旧方桌上,墙上投下母亲的背影,能遮住大半个墙……

上学后,我经常坐在炕沿边,爬在大红躺柜上做作业。晚上,家里点的是十五度的灯泡,灯光很暗,母亲怕我坏了眼睛,就拉着电线,系在我头顶的房梁上方……

工作后,我每次回家,晚上睡在母亲烧得热乎乎的土炕上,月光从窗玻璃照进来,照在墙上,照在被子上,特别地温馨……

如今父母已去世,老屋已拆除,土炕不存在了,但老屋的土炕给了我情和爱,它是不散的魂,永远飘在我生命的旅途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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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牛银万,内蒙古作家协会会员,包头市作家协会会员,包头市九原区作家协会会员,在各级报刊和网络发表文学作品一百多万字,诗作获《草原》北中国之星诗歌大奖赛优秀作品奖。

 

注:本文已获作者授权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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