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流泪的老街

夏群2013-12-27 08:16:03
    老街在小城的最南边,临近郊区。因为有一条河阻隔在老街与城中心之间,它阻止了城市急速发展的脚步,老街才能保持着原有的面貌,多存活了一些岁月。
    老街走过了多少四季更迭,朝夕轮转了呢?我曾试着去探寻老街的年岁,然而却没有人能告诉我老街确切形成的时间,或许,有着民族特征而传承下来的东西,是在那个民族形成的时候,就已然存在了吧?
    老街的街道不宽,全是凹凸不平的石块路,石头因为经历过风霜雪雨的侵袭,经历过无数脚步的踩踏,而变得异常光洁、圆润,散发着独属的韵致。若是走在上面,你的思绪定会随着那些泛着幽光的石头,回到久远的过往,不自知地就会去揣测老街的历史。
    街道两边,稀稀落落地伫立着一些沧桑的法国梧桐,其主枝干,一个人难以抱围过来,这些梧桐,和老街一起,走过了多年的风雨兼程。还有一些梧桐,因阻碍了一些房屋的盖建,被锯去,唯剩下一截凄异的木桩,孤独地仰望着天空,那样子,宛如老街皮肤上一个一个的疮疖。
    有一些石墙或灰砖墙的老房子,错落在老街的左右,其建筑风格还保留着徽派建筑的神貌,有砖雕,有木制镂空雕花的窗棂,然而,因为年久失修,原本的沧桑之上,又多了一丝落魄衰败的味道。这些老房子里面,大都住着一些上了年纪的老夫老妻,或是孤单的一个老人,他们不愿随同子女住在高高的宛如囚笼的楼房里,守着这样的老房子,或许就是守住了自己曾经的年华。
    有些纵横交错的电线,横亘在天空中,攀附在老房子与老房子之间的间隙里,像一张大大的蜘蛛网,网住了老街上所有的房子,让那些房子之间,有了无法割舍的连牵。
    最美不过市井声。
    清晨的时候,刚刚苏醒的老街,是在小吃摊点的阵阵香气里,开始了崭新的一天。郊区的农民,会在这个时候,担着新鲜的蔬菜瓜果,来老街售卖。还有那头花胡子都已花白的老剃头匠,打开简单的工具包,展开两个简易的便携式木凳,在街角开始为另外一些头发花白的老爷爷剃头,修面,刮胡子。
    黄昏的时候,会有好几个旧书摊,摆设在老梧桐树的旁边。那些书大都是一些回收的二手书,有着陈旧的颜色。卖主也都是一些阿公阿婆,他们似乎也不在乎能够卖得多少钱,相反的,他们很多时候,是摆放好几个小板凳,供别人免费看书。
    老街伫立在时间的断层之上,始终用祥和的目光看着芸芸众生,不言不语。
    人类无休止的欲望,正一点点地吞噬着地球母亲原本美丽的容颜,也在侵蚀着自己的灵魂。一直漂泊在外的我是在上个月听说老街被征收了。是个外地的房地产投资商,不知用怎样的手段买下了老街,以及老街周边的地皮,甚至还有大片的良田。说要建造豪华小区,老街里的居民要搬出去租房住,几年之后,会分到安置房。
    我为老街感到惋惜,它从遥远的往昔走来,见证了历史的变迁,收纳了一个地方的民俗风气,终究还是在这个冬天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某个清晨,我邀了母亲和我一起去老街。我想去仔细地凝神注视老街的一角一隅,屏住呼吸聆听那些充满家乡气息的吆喝声,我想把老街的样子镌刻在脑海,把老街的灵魂装进我的心里。
    母亲对老街的情感,比我还要深厚,我知道母亲读高中的时候,就住宿在老街的亲戚家。她不止一次对我说过,她读书时的事情。那是青春飞扬的年纪,于是很多事情都记忆犹新。每次母亲去老街,都会指着某个老房子说:这房子还和几十年前一样,这里当年是一家卖葱油饼的,这里是一家裁缝铺……
    可是那天看到老街的现状,我突然很心痛,因为我再也没有和母亲一样的机会,对着我的孩子,指着老街上的老房子,说它当年的样子。
    因为此时没有了市井声的老街已经失去了往日烟火人间的气息,萧索的梧桐上那三两片没有落下的黄叶,随着清寒的风孤独地舞蹈。还有一些白色或红色的塑料袋,随着寒冷的北风漫无目的地到处飘荡,像一个个无家可归的游魂。
    街头的一所老房子灰色的墙体上,被人用鲜红如血的油漆,写了一个大大的“拆”字,拆字外面,还有一个相同鲜红大得出奇的圆圈,透过那个圈,我好似看到画圈的人那狰狞的面孔。那些鲜红的油漆,在未风干的时候,脱离了字体向下流淌,形成了很多细小的红色“河流”。
    “红色的眼泪”——我突然想到这个词,是的,这是老街红色的眼泪。
    这个冬天真的很冷,我和我的母亲,站在老街的尽头,痴痴地凝望老街红色的眼泪,成了两尊伤心的雕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