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忆苦会的一次意外

铁成2013-12-14 10:28:49
    天上布满星,月牙亮晶晶。生产队里开大会,诉苦把冤伸……
    这首歌曾是文革中的流行歌曲。那时节,一提起万恶的旧社会,没人不是义愤填膺的。
    在黑龙江兵团的日子里,只要一听见这首歌,就知道一定要开忆苦会了。那时“忆苦思甜”是种经常化的教育,因为“不了解旧社会的苦,就不知道新社会的甜”。
    在北京上学时,这种忆苦会已经参加过,忆苦饭也吃过。现在想起来,那时做忆苦饭其实挺难为厨师的。城市里长大的孩子,很难想象出解放前穷人的穷苦,穷人怎么吃糠咽菜怎么受剥削;吃的忆苦饭也就是玉米面加麸子和菜叶做成的。这种窝窝头蒸出来不好看也真的不好吃,但在那种场合那种背景下,不吃是不行的,还要带着阶级感情吃,心里想着劳苦大众在旧社会的苦,吃起来还真就觉得不是那么难吃了。
    到了兵团后,依然还是要忆苦思甜的,忆苦会也是经常的举办的活动。记得有一天下午,排里通知到五班开忆苦会。一进门,就给大家来个措手不及,大白天的屋儿里,窗子被棉被、毯子挡得严严实实,如同黑夜一样伸手难见五指。定了定神,眼睛稍微适应了,才隐约看到屋子里黑压压的坐满了人,炕上炕下坐了前后好几层,靠里边火墙尽头点着一盏光线似有似无的小小的煤油灯,颤微微的灯光映照着一张痛苦扭曲的脸——那是五班长、鸡西青年张某在读着忆苦材料。我赶紧找个地方儿坐下,仔细一听,这材料太熟悉了——原来是北京鼓楼中学军训指导员陈占武的血泪家史。在北京上学时,我就听过好几遍,当时陈的家史不但在大专院校宣讲过,还在许多社会团体活动上作过报告,在当时算得上是家喻户晓了。
    读材料的张某,以前还真没发现他有着如此的表演天赋。态度入戏,声情并茂,让在场的听众很是感动。当他读到“我的爷爷因为交不起租子,顶撞了老地主几句,狗地主就放出他家的大狼狗把我爷爷咬伤。狗地主不但不管治伤,还把我的父母也赶出家门,我爷爷就这样活活地被他们逼死了……”的时候,张某泪流满面,哽咽得读不下去了,此时,黑暗中有人也抑制不住抽泣起来……
    “打倒万恶的旧社会!”黑暗中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大家于是也跟着高呼起来:“牢记阶级苦,不忘血泪仇!”愤怒的呼喊此起彼伏,接连不断。这突然爆发的呼喊使大家情绪激昂,个别犯困打瞌睡的同学也一下精神了起来。后来大家听得都很认真,屋内气氛很严肃。随着家史讲述的延续,人们的心情也被牵引着感染着,越来越沉痛,越来越压抑。大家眼前仿佛看到了旧社会劳苦大众贫穷饥饿、流离失所的苦难情景,陷入了深深的悲痛之中……
    “1949年,我的家乡解放了!……”随着张某语调的突然振奋,“啪”的一声,屋里的电灯被点亮了。突如其来的灯光带来的明亮,配合张某动情的语调,让在场的人们始料不及,受到震撼,时间仿佛陡然凝固。大约过了几秒钟,大家伙儿突然忍不住哄堂大笑起来,大约是这种过于戏剧性的场景太出乎意料了,会场顿时叽叽喳喳议论成一片,好半天安静不下来。此时的张某反被弄得十分尴尬,也读下去了。
    这时,只听“啪”的一声,一人把炕沿拍得山响,大喊一声:“嗨!你们这是干啥,啊?!你们还有没有一点儿阶级感情,笑啥笑?!”随着这声断喝,震得会场顿时鸦雀无声,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表情一下子都僵住了。原来是副指导员,看到大家如此不严肃忍不住发了脾气。他铁青着脸,滔滔不绝地把在场的人好一顿训斥。这次忆苦会,因为笑场,给大家带来了此后更多的烦恼——检讨,一遍又一遍的检讨,过了很久,这事才算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