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牧风人

赵东海2024-05-28 01:03:54

牧风人(报告文学)

——记通榆风电一线的奋斗者们

 

作者:赵东海

 

小引

 

我们听说过牧羊人、牧马人、牧牛人,你听说过牧风人吗?有啊!在吉林西部的原野上,有那么一群汉子,他们追逐风、驾驭风,与风共舞,把风变成火,变成电,变成清洁能源;他们用风点亮了生活、改变着生活、创造着生活。这群汉子就是我今天要说的牧风人。

 

白城和通榆之间,沿途的甸子,看起来就像一片无限开阔的水域,大地寂静而生动,地气蒸腾如浪涌,风在泛白的碱土地上自在畅行,挥舞着阳光在风机的叶片上旋转,旋转成一种力量,灌输到风筒巨大的身躯之中。

 

原野上这组风车矩阵就是我们要去的地方——通榆风力发电厂,我们去采访以刘峰为代表的那些风电一线的奋斗者,他们有的已经在这里工作了二十多年。二十多年过去了,这片大地上的风机还是那么的年轻,而刘峰他们,这些创业者,最初的牧风人,却已经不再年轻。

 

车子一路向前,风光在不同的环境中转换,状如戈壁的大地不再空旷虚无,光伏发电站的金属板列队站在路边,似等待检阅的士兵,军容齐整,神情庄严。阳光在蓝莹莹的盾牌上面左冲右突、翻滚起伏,和埋伏在风机里的风一样,获得新生。大地上这些看似毫不相干的事物,却有着无法割舍的互生关系。

 

一路过来,我们始终没有离开嫩江平原。一直在科尔沁草原东端游走,这里还有另外一个名字:瀚海。但它不是《史记》、《汉书》里的北方大海,而是状如戈壁沙漠一般的辽阔地带。当年,鲜卑拓跋氏从高高的兴安岭下山,挥师南下,入主中原,从此经过。除此之外,就只有浩浩荡荡的大风常年在瀚海上盘旋。

 

那些年,这里的电力供应主要以火电为主。时代在进步,科技在发展,瀚海大地上亿万年来呼啸的大风,终于被人所驾驭、所使用,成了今天的新能源。

 

为什么白城能成为千万千瓦风电基地?原野上那些连绵不断的白色大风机也许就是我们的答案。经过二十多年的培育,白城市的风电装机容量已达到了611.7万千瓦,到2022年年底,这里的新能源装机容量将突破1000万千瓦,到2025年将达到2000万千瓦。如果以前这里的大风雄浑、莽撞、狂野,阳光炙热、耀眼、迷茫,那现在这些风和光就是真正意义上的“金山银山”。而当地“陆上风光三峡”的开发建设既保住了这里的绿水青山,又赚得了金山银山。

 

1

 

一个即将到来的重要时刻和一个即将开始的伟大工程,从来都是寂寞的。大风把人们的衣领吹起,紧贴脸颊,枯黄的野草和树叶随风飞舞,一只好奇的喜鹊从天上经过,翅膀滑过人们的头顶,向更远的黄榆树林投去。一切都显得十分平静。从车上下来的人们脚步匆匆地走向荒原的更深处,他们当中的一些人围成一圈,蹲在地上,展开一张图纸,准确的说,是一张风电厂的建设蓝图。

 

多年以后,刘峰回忆当初通榆风电场的建设时,个中情景还历历在目。

 

他是白城第一批风电建设者,来风厂的时候23岁,如今已有25年了。从“小刘”到“老刘”,他至今仍旧工作在风电第一线。

 

那年8月,通榆风电厂来通榆农电招工。那时风电厂刚刚筹建,风力发电在人们的心中几乎还一点儿概念都没有,厂址还没影呢,谁敢没深没浅的一脚踩进去呢?

 

刘峰听到这个消息,心却动了。那颗本来已经安顿下来的年轻的心又被唤醒,他辗转反侧,几个晚上都没睡好觉。

 

农电局在小县城,是相当不错的单位。稳定、保险。铁饭碗。这份工作刘峰家里十分满意。他嘴上虽然不说,心里也是非常自豪的。刘峰从没想过留在大城市工作,同学们讨论毕业分配时有人问他:“你学习成绩那么好,为什么不选择去那些大火电厂或者留在省城呢?”当时他只是淡然一笑,心想,“大城市有大城市的热闹,小地方有小地方的自由。保不齐谁比谁更好。”他没法和同学们描绘家乡那片自由、开阔的原野,还有原野上那酣畅淋漓的大风。

 

现在看来,冥冥之中,甸子上那些来来往往的大风早已根植在他的生命里了。

 

那些天他反复合计,留在原单位,闭着眼睛想,都差不到哪去。迈出这一步意味着什么,谁也说不好。但未知的同时也意味着机会。农电局是个老单位,也是一个大系统,这里人才济济,自己很难有什么突破,机会不多。年轻人除了怕失去机会还怕什么呢?上学的时候,自己学的就是电气自动化,对风力发电,水力发电都有涉及,也算是半个科班出身,自已不是一直想出人头地吗,不趁年轻闯一闯,怎么知道是不是那块料呢?

 

生在大风里的人,心也大,主意也大。这一晚后,他下定了去大风中闯一闯的决心。

 

风电厂来招聘之前调研过农电局员工的情况,刘峰等几个年轻的小伙子早就进入了他们选拔的视线。年富力强,专业出身,富有激情和干劲,这些正是他们选人的首要目标,就看人家愿不愿意来了。

 

刘峰在招聘会上一出现,风电厂的领导就眼前一亮,虎头虎脑,两个眼睛跟水洗过似的,干净明亮,浑身散发着朝气。

 

“你愿意来我们风电工作吗?虽然它还刚刚起步,但前景十分广阔,你们来了就是全省这个领域首批建设者,将来就是风电的元老,这个领域的奠基人。”

 

“我愿意!”

 

刘峰几乎是不假思索的做出了回答。

 

可是这个重大的决定,刘峰的家里根本不知道。前些天,刘峰的父亲还听人说家这边儿要建风电厂,老大了,正招人呢。当时好像还有人问过他,你儿子去不去啊?他略带嫌弃的跟人家说:“在农电干得好好的,上那干啥去。再说,谁好人上大甸子上找罪遭,再被大风刮丢喽。”

 

这天下班,刘峰买了好几样菜,有向海的大鲫鱼,农村猪排骨,还有一块熟食——父亲最得意的卤猪耳朵。母亲接过菜有点奇怪,这不年不节的,连周末都不是,儿子你买这些菜干哈?刘峰一时没敢把他的决定说出口,支支吾吾的说了句吃呗,就进屋了。父亲觉出了不对劲,跟了进来,点上一根烟,思摸了半天说,峰啊,听说今天风厂来你们单位招工了?刘峰知道再不说就张不开嘴了,可是他真不想老爸老妈吃不好这顿晚饭。一咬牙,背对着父亲,嗯了一声,还是没勇气接着说下去。他感觉后背象有头发茬子扎似的不自在。又过了一会儿,父亲又问,你们单位都谁?刘峰知道再不说肯定是不行了。我和韩刚。

 

屋里半天都没声音,静的有点喘不过气来。父亲怎么也没想到,跟外人说的话话音还没落干净呢,就被这小子打脸了。他觉得脑袋一片空白,嗡嗡直响,话都不知道咋说了。

 

刘峰默默的收拾他的一些旧物。把上学时的书用纸绳捆好,装进塑料袋,防止受潮,这些书他一直保存着,他琢磨早晚还会用上。此时,他只恨自己学的太少了。他把两双大头鞋和一双棉手套也翻了出来,磕打掉上面的灰,还有上学时用过的饭盒,勺子,牙具…做这些的时候,他尽量不回头,怕看见父亲的眼睛,害怕那双眼睛里的失望。

 

看着默默收拾行装的儿子,当父亲的知道,这个事实已经无法改变。孩子大了,有了自己的主见。知子莫若父,这是个从小就有主意的小子,打定主意的事,老牛都拉不回来。母亲显然比当爹的更早接受了这个事实,她把肉改刀切碎,用肉丁炒咸菜。不知道儿子在甸子上住在哪、吃些啥,会不会挨饿。

 

对于困难,刘峰多少还是有准备的。他知道,通榆农村别的没有,绝对不缺风。通榆的风一年刮两起,一起六个月。在农电上班的时候他就经历过。沙尘暴一来,甸子上的电线杆子都能给拔出来了。这些情况,他也知道。但创业的决心已经掩盖了沙尘,事情总要有一个开始,而且这不是一个人的奋斗,他背后有一个强大的团队,有一群和他志同道合的年轻人,怕什么!至于吃苦、受累,那些所谓的困难根本不值一提,它们似乎更像是富有浪漫色彩的挑战。

 

年轻好啊,干什么都有激情和力量。我们怀念过去,其实怀念的就是曾经的那股闯劲。年轻的“刘峰们”就是通榆风电队伍的绝对主力和骨干。这一步他是走对了。多年以后,我们聊天,我说:“刘厂长,以你的能力和资历,要是在农电局干到现在,也当局长了吧。”他笑了,说:“当不当局长我可不敢说,但来风电,我从没后悔。”说这话时,我们眼前盛夏的向海湿地热烈而隆重,草地一望无际,甸子上的河道曲折蜿蜒,自由流畅,阳光下有着金属的质地。刘峰站在望海阁上俯瞰这片熟悉的大地,心中敞亮,那时,他似乎成了这片土地的中心,这里有他一路跋涉的脚印。

 

那年初冬,这片原野早早就迎来了一场鹅毛大雪。几天后,雪地上多了一轮车辙,一行人顶着猎猎的大风走进戈壁深处。荒野巨大,没有尽头,风是白色的,雪尘漫卷,车子穿行其中,撕破风,瞬间又被风淹没。甸子上没有路,裸露的盐碱地在大风中开裂,愤怒的扬起沙尘。大风似乎随时会撕开车体,把这些人抛掷到另一个地方去。人们只能奋力顶开车门,勉强站在原野上。此时,大地在风中倾斜,微微晃动,天空却一片寂静。这些人就是奔着这倔强的大风来的,在他们的眼中,看到的并不仅仅是这片原野的荒凉、狂野和焦躁,还有它深藏着的强大和丰腴的内心。他们知道,要不了多久,大雪过后,就是春天了。

 

2

 

大风起兮,云飞扬。

 

据气象专家测算,白城大气中的总风力每年可发电2076亿千瓦时,有效风能密度达每平方米268至348瓦,风力年有效发电时间7000小时以上,如果利用大功率风机发电,年等效利用小时数3000小时以上。

 

通榆风电在春天的大风中登场了。原野上,3月是一道季节的门槛,初春的大风尤其迅猛,雄浑,但是迈过这道门槛,就是真正的春天了。经过一个冬天的筹备,刘峰们等得都有些着急了。他盼着战胜那一场场向他们挑衅的大风,他相信春天一定会到来。但那时候他还不知道,他们建设的这个风电厂不仅是白城的第一家风电厂,还是当时东北地区的第一个规模较大的风力发电厂。这座风电厂拉开了吉林省风电发展的序幕,使吉林继新疆、内蒙古之后成了全国又一个风力发电开发的省份。他们是吉林第一批牧风人。

 

是的,这块风起云涌的大地从来不缺乏宝藏,只是宝藏埋藏的太久。谁能想到呢!世世代代和人们休戚与共的大风,呼啸在风中的忍耐和抛弃,此时正在成为新的希望和无尽的光芒。

 

刘峰他们没有被甸子上一阵紧似一阵的大风吓到,他们也并不惧怕旷野的荒凉。

 

当时,风电厂工地的住处是活动板房,夜里风一起,世界呜咽,屋里如灌满大风的口袋,跟着大地晃动,人睡在工棚里,好像漂浮在空中。外面就像有个巨人、醉汉,要随时把它们单薄的房子拆散。他们每天吃的都是桶装的饭菜,大家戏称为“桶装伙食”。其实桶装伙食就是不管白菜豆腐,还是猪肉粉条,无论是馒头、米饭,还是饺子、面条,一律用水桶装着,送到工地。即便这样,一顿饭要是有人没吃上二两土就不算是吃过饭了,时间长了,饭菜不牙碜大伙都不习惯了。小伙子们很快就被沙尘吹得灰头土脸。这种生活有一种漂浮感,不过这种感觉很快就被工作填满了。

 

收工时,大伙勉强把脸洗干净,草草糊弄一番,就各自回到工棚。这帮家伙遇到困难了,而且是不容易克服的困难。这帮初生牛犊,在陌生的风电技术面前卡壳了。

 

其实困难是必然出现的,因为它早就埋伏在开始的时候了,只是此时它才显现出来。一个全新的领域,任你如何准备都有局限和无能为力的地方。

 

当时,所有风机的设备都是飘洋过海来的,掌握核心技术的人也是外国专家,所有的说明书几乎都是英文。困囿在陌生的知识领域里,有劲使不上,站在巨大的风筒和扇叶面前,小伙子们的热情显得太弱小太稚嫩了。

 

塔筒单节20多米,重30多吨,三截加起来70米,底座就像一间屋子一样宽敞,住进去10个人都没问题。风机翅膀一样的扇叶35米,宽就有2米。

 

那些傲慢的外国专家,根本不打算传授给这群年轻人关键技术。刘峰他们在现场竖着耳朵听,小心翼翼的请教,可是换来的差不多只有一连串的“no、no、no”。

 

现在看来那些设备其实真算不上多高科技,可在当时也是先进的。一期工程11台机组全是西班牙的产品,单机容量660千瓦。当时这样的容量在国内是首屈一指的,没有任何经验可以学习和借鉴,刘峰他们只能跟着老外的屁股后边,偷师学艺。

 

刘峰至今想起来都耿耿于怀。他不恨人家老外不教,技术上的落后导致的不平等在所难免,他只恨自己不争气,为什么不早点接触这些风电的技术和知识呢,还有那要命的专业英语。这群年轻人有多大劲儿也使不上,光着急。刘峰不禁怀念起在农电局工作的时候了。

 

在农电局时,不管遇到多么大的困难都不用犯愁,就算你不会总还有人会,就算大家都不会还可以请教其他单位的同行,实在不行打个报告向上一级单位的领导求援。这时他才发现,自己仍然是一个小孩,没有了身边的老师傅,何止是困难啊。但当时他却没想到,能在这样的环境下工作,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面前这些英文专业资料冷峻、沉默,面带讥讽。学!只有学!白天,刘峰向外国专家学习设备安装和调试,晚上挑灯夜战,自学专业英语。专业英语不像日常英语,它们大多生僻难懂,一词多义,靠字面的译意往往会闹出很大笑话,大伙在一起东猜西猜还是如坠五里云雾,没办法,只好一边猜一边与白天的实际工作对比,揣摩它的含义。不过这样也有个好处,一旦弄懂就记得很扎实。而且很多相关的东西也都会因此豁然开朗。

 

这是一个转折,经过这番折腾,刘峰他们这批年轻人即是徒弟,也成了师傅。从这里开始,很多人的履历由此翻开了崭新的一行。他们中的大多数后来都成了新兴风电厂的骨干。这是后话了。

 

小伙伴们的家大多不是本地的,但通常一星期、顶多半个月也能回去探个亲。刘峰的家在当地,可他一连三个多月没回一趟家,本来是个小胖子,生生熬成个冷峻小生,颧骨凸出多老高,两只大眼睛成天通红。母亲几次打电话来:“儿子,不行咱就别干了,跟农电局领导认个错,回来吧。”他在电话那边沉吟半天说:“妈,我在这条件挺好的,顿顿都有肉,我都胖了。不用惦心。”此时,他面前的戈壁浩荡无边,风里的沙子不停的打在脸上。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他跟电校的同学在网上聊天,说过这里的情况。同学听说,默默回复两个字:“保重”

 

回来?好马不吃回头草,往哪里回。

 

他和旷野上那些站起来的风机一样,没有退路,因为退路就意味着倒下,所以他们只能向上、向上,迎风招展。他心里很清楚,从农电局出来的时候,有多少人在等着看他的笑话。记得有个平时他很尊敬的师傅和别人说,“小刘那小伙子其实不错,就是太浮了,有点不知道天高地厚。”这句话传到了他的耳朵里。他感到特别难过,更多的是伤心,还有内心深处的不服。他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年轻就不能有点梦想?难道梦想是一件错事吗?大家的不理解都是出于什么心态呢?这件事也极大地刺激了他,他骨子里本就是个犟人,这话就如同在他举棋不定的时候将了他一军,把他逼到绝路。他在日记里写道:“如果我只想当个乖徒弟,就不会吃今天的苦。但总有些东西是别人不能教的,谁一开始就是师傅呢…”那件事在他的心里留下了一道深深的伤痕,他觉得自己再也不是遇事只会找老师傅的学徒了。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古已有训。有些事真就是这样,那些反复揉搓你的挫折和挥之不去痛苦最终将成为你的财富,只是那时你还不认识它们。事实上,不这么刺激一下,他还真不知道自己有这么大的劲儿。可能就从那以后,工作和事业的概念才在这个年轻人的心里建立起了某种命运的关联。

 

一个崭新的领域,总要有人走在前头。

 

刘峰在校时就喜欢读《高祖本纪》。那段时间,他一直拿《大风歌》鼓励自己。刘邦坚韧、执着,那份决不放弃、逆风而行的精神正是刘峰所钦佩的。不干出点名堂,别说刘邦,连项羽都得笑话你。

 

一期工程就要并网运行了。

 

原野上那些高大的风机,清晰而庄严,洁白的羽翼修长而稳健,里面流淌出的汩汩电流,如风电建设者的心跳一样激动。从理论到实践,风在自己的手中变成了电,那份激动和喜悦化解了这帮年轻人此前所有的艰辛。不知从哪里升腾而起的满腔豪情,像旷野的风一样在胸中激荡,心头似有什么东西被风叶有力的臂膀拨开,甸子上的天空,从未像此刻这么清澈、宽广、明亮。

 

凭着好学肯干的精神,刘峰在一众同事当中脱颖而出,当上了值班长。在同事和那些陆续进厂的新员工眼里,他俨然成了大家的小师傅。二期工程快要结束时,刘峰已经能和丹麦的外国专家进行简单的口语交流了,外国专家再也不能用“no”来敷衍他们了。

 

艰苦的日子会成为一个人的骄傲,然后会变成一个人身上的自信,进而成长为他的精神。这也许就是刘峰喜爱风电事业的原因吧。此时,他已经是该厂副厂长了,父亲听说这个消息后流下了眼泪。那天晚上,老两口特意做了俩菜,烫了一壶白酒,美美地喝了一顿。老两口你望我,我望你,不知道说啥,也不用说啥,太多的担心,太多的牵挂,从何说起呢,哎!这不都过去了。高兴,一代更比一代强!为儿子骄傲,也为自己骄傲。

 

在风电厂刚刚走向规范的那两年,白城地区陆续又有多家风电厂开始动兴建。有人说吉林新能源的春天来了,也有人说是通榆风电给他们打了个样,起了个好头。

 

是的,对于这些新厂来说,他们何其幸运,因为有了通榆风电厂,有了刘峰这样一批先行者,他们就有了捷径可循。通榆风电厂成了他们取经的不二之选。刘峰说:“那时全国开风电专业会,在北京开,我们都是坐前排的!”

 

一晃,这些创业者已经在风电厂工作3年了。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通榆风电厂成了白城市乃至吉林省的一个新型工业地标,多次接待省、市领导视察,承担了一批又一批新建电厂员工的学习、培训任务,这块曾经的不毛之地,成了一所经验传授的殿堂。刘峰做为最早的牧风人之一,向新建电厂技术人员传授运行经验和管理经验。在某种意义上,通榆风电不仅是一个起点,还是全行业赶超的目标。

 

2000年12月,通榆风电厂二期工程38台丹麦产风电机组(单机容量600KW)成功并网运行,通榆风电厂一、二期装机规模合计达30060千瓦,吉林风电装机容量突破了三万千瓦。

 

长风当歌,万物生长。没有吃不了的苦,只有不思进取的心。刘峰他们凭借义无反顾的决心和勇往直前的勇气在寂寞中践行了最初的诺言。

 

3

 

“就算步行,咱们也要把故障处理掉,”刘峰坚定地说。

 

2022年3月的一天,距离办公地点很远的C05号风机和B19号风机相继出现故障。当时疫情防控形势严峻,通往风机的路口都封了,车根本开不到现场。刘峰和同事步行绕道两个村子还是无法到达现场。

 

庄稼地里,庄稼茬子遍地,一不小心踩到斜茬的尖上就会把鞋底扎坏。盐碱地上大风呼啸,吹得人睁不开眼睛。芨芨草、碱蓬刺划破手腿。细密的沙子钻进鞋窠,不一会儿就把脚掌磨出了水泡,水泡又马上被磨破,脚心就像被老鼠反复啃咬,十分折磨人。这样的路,他们足足走了两个多小时。

 

到达现场已是中午,时间不等人,他们顾不上吃饭,一头钻进漆黑的机舱里,加紧抢修。刘峰和同事们说:“咱们这种工作来不得半点虚假,你糊弄它,它就糊弄你。只要是毛病,早晚还会找上你,等再找上你时,也许就是一场灾难。”大家一干就是一下午,直到太阳偏西,轮毂才缓缓转起来。这时,值班室传来报告,风机各项指标、参数回归正常,风机成功并网发电。

 

这种情况在他们20多年的工作生涯中已是家常便饭。

 

最初,风电专业不像现在这么细分,运行、值班、维护、检修一条龙、一手抓,全是同样的人负责。那时的作业环境也特别艰苦,机舱里没有电梯,只能靠扶梯爬上爬下。故障又总是伴随着断电,一断电,机舱里就漆黑一片,只能依靠头灯细微的光亮,很多工作只有靠手去摸索、去比对。这就给维修增加了很大的难度。机舱密闭,夏天就成了“桑拿间”,温度能达到50摄氏度,人在里面仿佛被一团火裹住,无法挣脱,不到半个小时人就像从水里捞出来似的。冬天,这里又不暖和了。大甸子的风本来就比别处的硬,从机舱的缝隙里挤进来,唰唰唰,刀片一样锋利,直剌脸,疼得你抓不得、挠不得,直想大声喊叫。

 

“可爱上了这个行业就意味着选择了痛苦,爱上了这个行业就注定要受寂寞的折磨。”刘峰说。对于旷野上那些大风机,刘峰对它们的位置,通往那里的路况,以及它们的高矮胖瘦都如数家珍,出现问题,他在办公室都能估计出毛病出在哪。

 

刘峰问我有没有看过汤姆·汉克斯主演的《荒岛求生》,我说看过。他说,你知道吗,我特别理解主人公和那只破皮球的感情。为什么一个破皮球有名字——威尔逊,而主人公失去威尔逊就和失去亲人一样难过。别人可能不理解,但我能。那种孤独中的相伴是一种真情,无声但细腻。东西跟人久了就会产生感情,就像我父亲那把磨得锃亮的铁锨和我母亲无名指上那枚花纹模糊的顶针,它们不单纯是一件工具,还是父母一生的伙伴。你们不身在其中,是无法感受到那份依恋的。我和那些风机的感情也是这样。

 

有时,同事们对刘峰的较劲不是很理解。2022年3月28日,A23风机箱式变压器高压侧引下线因大风扰动断线,导致3号发电线11台风机停机。根据风电功率预测,中午风速减弱,具备维修条件,17时将会起风,在起风之前需要将故障线路维修好。刘峰二话不说,马上奔赴现场,抢在大风来临前让11台风机投入运行。

 

春季风大,故障发生率高,那天抢修结束刚回来,又出现了新情况。运维单位因疫情管控要求,不能来现场。大家伙抢修完刚进院,水还没喝一口,已经疲惫不堪。“这本来就是我们的工作嘛。”刘峰给大家鼓劲。他知道,这种时候,发电比平时更加要紧。凭借这么多年的工作经验,这点故障还难不倒他。他独自发动汽车,同事们一看厂长要自己上,那怎么能行,全都打起精神,返回现场。事后,刘峰和大伙说,“兄弟们啊,哪有那么清的责任呐,只要不影响运行,谁多干点又有什么区别。”这是刘峰朴素的工作态度,这态度影响了一批又一批跟在他身后的年轻人,小年轻们背地里说,“跟刘厂长干活,你怀里得揣点吃的,因为永远只有开始,没有结束。”

 

也就是这样的工作态度让全厂踏实、领导放心。他们知道,有刘峰在,出不了多大事。

 

为了让同志们吃上新鲜的蔬菜,刘峰带领大伙在厂区平整出一块土地,搂去上面的沙石、草根,从外面运来好土垫上。支了个蔬菜大棚。里面种上韭菜、香菜、小白菜、水萝卜、小葱、茄子、豆角、黄瓜、西红柿。这里冬天也有了一层绿色。大家没事的时候都爱上大棚里莳弄莳弄这些绿油油的青菜,一进到这里,心中就会生出一种希望和喜悦。

 

从2008年担任厂长至今,要说刘峰作出了多大的贡献不好计算,但在他工作的这些年里,通榆风电厂安全生产连年无事故。这些年,刘峰从不放过任何设备缺陷,哪怕一个细微的数据异常,他都要查个明白。值班人员从不敢稍有懈怠,一遇到数据异常就如临大敌。他们知道,厂长什么都好商量,在安全运行这件事上没商量。安全运行,从来都是电力行业的头等大事。它就是效益,就是生命,是一切数据的基础,它是1,1倒了,什么都没了。

 

采访刘峰时,我看到一段他在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周年时接受地方电视台采访的记录,就摘录了两段。

 

主持人:你们用实际行动诠释了“通榆风电精神”。通榆风场能有今天,您是怎么带领大家克服重重困难的呢?

 

刘峰:我们艰难起步,从无到有,从小到大,离不开公司领导对我们的充分信任与支持,我们风电人秉承着工匠精神,坚持精益求精的工作理念,事无巨细,一件一件落实,一点一滴出效益,不断积小胜为大胜。我们始终坚守在各自的岗位上,团结协作,积极主动。是队伍的向心力和凝聚力让我们克服工作中的困难,走到今天。

 

主持人:艰苦的环境磨砺了风电人的秉性,也铸就了风电人的傲骨。那在风电厂成长的过程中,让您印象最深的是什么工作呢?

 

刘峰:印象最深刻的是2014年,我们在进行一台风机主轴损坏的吊装更换工作,这台风机是丹麦N43定桨距双馈风机。当时风机的齿轮箱前端碎裂,主轴轴头已经拔出,没有刹车控制了,风机桨叶有随时掉下来的危险。这种高危情况我们也第一次遇到,并且因为危险太大没人敢上风机。其实我也忐忑,可能怎么办?我不仅是党员,也是他们的带头人,必须上!刻不容缓。我第一个登上风机,仔细查找问题的原因并快速制定了科学的吊装方案,最终在最短时间完成了吊装更换工作,保住了风机,也避免了电量损失。

 

我们采访回来时,一路大风呼号,车后面像长了一条尾巴,沙尘滚滚,紧随其后。风在旷野上自由而寂寞,难得见着个人,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相遇,一直把我们送出很远,才恋恋不舍地散去。旷野的大地粗粝而坚硬,车轮轧在沙石上就像咯到了骨头里,扬进的沙尘也被我们吃进嘴里。

 

从刘峰的身上,我看到的是一代风电人的工作侧影,难怪都称他们为“牧风人”,恐怕没有人比他们更熟悉旷野上大风的性格了。他们驾驭风,携手风,又成为风,以风的力量挖掘自己的潜能,他们融洽、团结,就连和大自然也力争与其统一与和谐。寂寞旷野上,这些大风机,就像他说的那样,人与物是可以有很深的感情的。其实这些风机也有灵性,但个中情感,没有长久地守候、耐心地倾听,是无法感知的。我想,一个爱上荒野的人,心胸必定是宽广的。我羡慕他。

 

4

 

又起风了,大风猎猎,天地灰蒙蒙的。

 

山岗和原野上的大风车是寂寞的,风电发展并不是一帆风顺的。随着风电产业大规模的落地,先进设备不断引入,通榆风电失去了领头羊的地位,遭遇到了发展上的瓶颈。

 

2005年,是通榆风电的一个时间拐点。弃风限电现象开始出现,骨干力量相继被其他公司挖走,通榆风场原有外国风机制造厂家也已经关闭或机型停产,关键备件采购都成了问题。一系列接踵而至的困难给通榆风电的发展带来了严重的威胁,通榆风电开始进入“寒冬期”。这些站在风中的汉子陷入了长久的思考,远处的大风车也在期待着他们的答案。

 

“我们的设备在那段时间很落后,风机信号无论在传输还是使用上都不具备低电压穿越和高电压穿越功能,通信技术跟不上。在当时,那是一个几乎无解的问题,关系到进和退的问题,进则革新,退则退出运行。”通榆风厂副厂长韩刚回忆。

 

刘峰若有所思的看着我们一路走来的脚印,风把那些深深浅浅的脚窝旋起尘烟,脚印就浅了。他和我说:“人不能只看脚下啊,其实回头看和往前走同样重要,但说到底,回头看还是为了知道前面的路怎么走。”

 

我一时还没完全理解他的话,他说的应该是自我革新和发展的关系吧。看着这个略显沧桑的宽厚背影,我才认真的打量起这个年龄和我差不多的男人。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只顾自己拼命的人了,风把他的青涩吹走了,留下的一些停驻在他的眼角、额头和后背。他说的没错,企业发展向来都不能安于眼前,满足眼前就会降低发展节奏,何况在新能源领域,这里面的“新”,可不仅是物的新,也是速度的快。这一行,节奏太快,不进步已是退步了。

 

刘峰说,“当年低电压穿越技术制约着一大批国内风电企业。受它的影响,电网只要一遇重合闸,就有一批风机被甩出系统,先不说由此给系统带来的电压波动和功率损失,就说风机退出运行,退出运行的风机越多,电网的缺口就越大。我们都知道电力行业输、配、用一条龙,风电的缺口需要补上,没人补,就有人用不上电。于是,好些火电厂就要救急,启动备用机组,弥补缺口。可是火电机组启机耗费也是很大的,而且不只是成本问题,还有因此牵动的人、物和正常生产秩序的问题,也很让人苦恼。”

 

直到后来,火电具备了有功调整功能,实现了智能补差,风机也全都具备了低电压穿越能力,这才算有了答案。在解决这件难题上,刘峰他们可没少费工夫。当时国内的风电设备厂家也都是新兵,好些设备参数、运行参数还要请教电网侧和电场侧,需要发、供、制造一起发力来填补这块技术洼地。国产化设备在试验、实践、创新中摸索前行,虽然艰难,但终是走出了一条新路,这条路是三方队伍共同探索出来的。刘峰说,对我们来说,那个困难既是折磨,也是机会。

 

中国的企业从来不缺乏创新精神,因为他们当中总有一批敢想敢干的人,他们把生产实践中遇到新问题变成了机会。

 

设备改造中处处有难关,场场都是硬仗。

 

刘峰在和设备厂家的那段配合中建立了友谊。当然,这友谊的前提首先是彼此的信任和敬佩。有一次换扇叶作业,就是风电厂创新提出的解决办法。那次技改按常规操作要动用国外大型吊车,但大型吊车租用费太高,作业时间也长。刘峰和设备厂家的技术人员商量,能不能改用滑轮组,用铲车牵引,辅助以汽车吊衬扇叶的羽翼来完成。这个想法太大胆,一时把在场的所有人都问住了。刘峰算过,滑轮组按1:10减力——1吨的绳起10吨的料,简单易行,方便快速。在风电厂建设中很多场合都使用滑轮组,他合计,小型作业能用,大型施工为什么就不能用呢?原理都一样。设备厂家的技术员知道刘峰的经验,也表示支持这个方案。

 

可当时谁的心里都没底。一时间,空气沉默下来,风一阵比一阵大,卷着草屑在工地上乱飞。措施布置好后,刘峰平静的说,“干吧,试一个,成了再说,不试一下就永远只是一个方案,做过了就成了经验。这些年,我们的经验有多少是别人教的。”

 

安装很顺利,大风中,扇叶修长的身躯服服帖帖的在滑轮组的吊运下缓缓上升,平稳就位。原本大费周章的作业在大胆的尝试下完成了,现场的同志们欢欣鼓舞。刘峰却暗自捏了一把汗,进退一念间,又有谁知道他的感受呢。这个办法节约的成本不仅是钱,还有人力、物力,还有恢复运行及时发电的时间,当然,最珍贵的还是宝贵的施工经验。

 

这个不再年轻的年轻人啊,时有惊人之举,说稳当比谁都稳当,说敢干比谁都敢干。

 

2007年,通榆风电厂开始新一轮技术改造。为了提高单位面积可利用资源的发电效率,他们率先更换5台金风科技77/1500风机。这是国内第一批直驱风机,机组发电效率比之前提高40%,发电小时数可达到了2800小时。那个时候,国内风电行业已经经历了两次技术迭代。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就在刘峰他们紧锣密鼓的进行技改和更新迭代的时候,又有好几家大型风场在白城落户了。新能源在这块土地上势如破竹的发展,正应了那两句诗。所以刘峰说得很对,只看脚下和眼前怎么能行。这也是成长赋予他的经验,自涉足风电领域以来,几经风雨,几度春秋,他们始终保持向前的姿态。这年,刘峰他们的公司也在长岭开辟了新的风场。

 

实际上,这也是吉林风电真正走上从尝试到拓展的大道,标志着他们风电能源开发本土化的兴起。很快,这场大风就吹遍了更广袤的地区,甘肃省、内蒙古自治区大部、辽宁省、河北省、山东省纷纷开辟出风电建设基地,一时间,我国风电的装机容量占据世界半壁江山。新老牧风人在与风的冲突与交流中,在艰苦的学习与消化中,学会了竞争与合作,“刘峰们”以律动和碰撞的方式完成自我革新的演化与成熟。

 

到2010年底,通榆风电厂的设备革新还在持续,为了实现有功调整和无功调整,配合电网系统调度的总体要求,刘峰带着年轻人没黑没白的跑现场,测算数据,整理参数,查阅资料,对接设备厂家。他回忆:“现在的年轻人赶上了好时候,有人带啊。那段时间,这帮小孩是真长本事啊,赶上一场透雨之后大地上的苞米杆了,肉眼可见的拔节窜高!几轮技术升级下来,几乎每个人都成了小专家。”

 

在风电这个行业,只要你肯钻研,肯努力,也能声名远扬,因为他们是牧风人,什么能瞒得过风。刘峰他们的团队,很快又成了外送人才的基地。用他自己的话说,这些年轻人,练成一个走一个,练成两个走一对。通榆风电成了厂长培训班。

 

 我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采访刘峰了,说起一些往事,他欲言又止,这是个不善言谈的人。他的心事大多交给了这片旷野的风,也许只有在放牧那些大风的时候他才是最本真、最自由、最快乐的。

 

我问了他一个大家都关心的问题,我说:“老刘,“你培养了那么多厂长徒弟,就没有单位挖你吗?”

 

他说:“也不是没有,早些年一些专业会在北京开,天南海北的风电厂齐聚京城。我们起步早,名声在外,非常受关注。那些年,很多单位许我以高薪,说了你可能不信,当时我都不知道自己那么值钱,人家开出的工资是我当时的十好几倍,还许诺各种高待遇,什么住房啊,妻子的工作调转啊,孩子上学啊。我如果说没动过心,那是不可能的,但我这个人出息不大,离不开家。何况在这儿干了这么多年,除了钱,就没有更重要的东西了吗?最初从农电局迈出这一步,我想的也不是挣大钱。往小里说,在一个地方呆长了处出了感情,尤其是这个地方远离喧嚣,特别荒凉,它彻底改变了你的思维习惯和生活状态。”他开了个玩笑:“用矫情的话说,这里有我的整个青春岁月,我人生最好的时光几乎都扔在这了,你让我上别处去,能适应吗?往大了说,一个人能给家乡干点实实在在的事,这也是荣誉啊!有时看着甸子上的那些大家伙我就想,另一头的城市灯火辉煌正是因它们而发生。不神奇吗。”

 

我说,“我能理解。”

 

有些人天生是用来带路的,就像吉林有些羊生来就是要打头的。通榆风电厂就是吉林风电雁阵的第一双翅膀,在寂寞中率先启程,刘峰自起飞就在雁阵前面,也必将一直在前面。短暂和永远,已经不那么重要了,重要的是他经历了,痛苦并快乐着;他存在了,被风打击过也被风抚摸着。这是牧风人必须奔赴的火,也是牧风人别无选择的路。

 

5

 

从同发往通榆出发,沿途路过蒙古黄榆景观地带。这些珍稀物种看着并不起眼,却被人们赋予很多传奇。它们的身形只比灌木清晰一些,但枝干苍劲有力,通体乌黑发亮,曲折生长,给人以很要强的感觉。这片大地并不荒芜,断断续续的草场和山坡起伏延展,令人心胸开阔。蓝天白云之下,一个个白色的风机在晨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增添了天地间的生机和活力。

 

道边是另一个风场的风车群,机型和容量都和通榆风电当年的设备不可同日而语,单机容量达到了3000千瓦。

 

现在,吉林省吉能电力集团有限公司与吉林风力发电股份有限公司已经合并,合并后,吉林省吉能电力集团有限公司通榆风力发电分公司成立。重组后,刘峰所在的风电厂实力又一次得到了补强。通榆风电厂再次焕发了青春,又大踏步的跑步前进。

 

对于这些年的发展变化,刘峰和我谈过他的理解,他说:“别看我们折腾了这么些年,其实风才是创造者,看起来好像是我们利用了风,其实我们不过是顺势而为,站在了时代的风口。”有一次他半开玩笑似的问我:“你知道风这个字吗?”未等我回答,他说最初本没有“风”这个字,文字里的“凤”代表的就是“风”,而“凤”的造字本意就是“风”或者“风神”。这是先民对风源的直接认识,认为“风”是神鸟的翅膀带来的,这鸟龙纹虎背、燕颔鸡喙,见者吉祥安宁。从古至今,我们都在顺应自然古老的意愿,与道、与万物和。一个风,一个物,解决好这两个问题,我们的事业就没有问题。

 

我没有他理解的深。但我知道,不经历风雨,如何见彩虹。我要去实地感受一下这片新兴的能源大地了。

 

出来前,我没和任何人打招呼。刘峰实在太忙了,风电厂的事,和电网沟通的事,和地方政府沟通的事,千头万绪,交织在一起。大家是一个利益共同体,功能共同体,发展共同体。新能源自从起步就不是独立存在的,就像这原野上的万事万物,各自独立,又相依相生。在这个生物链上,大至国家政策,社会变革,小到百姓生活,都有新能源的影子。

 

一路,山岗上的大风机似曾相识,又有点不太一样。它们好像长高了,也比从前多了不少。我沿着这些天捋出的脉络,实地感受着这里的能源建设成果。

 

作为我国引进国外风电技术“乘风计划”示范风场,通榆风电场历经从无到有、从强到弱、从弱再到强的发展过程,蹚出了一条“追风”转型之路。作为产业的领跑者,它带动了更多风电产业落户白城。如果把白城大地上的新能源建设比做“陆上风光三峡”,那么刘峰他们的通榆风电就是这个三峡的第一缕风,在这个新能源的基地上,它是奠基人!

 

我要到风电设备产业基地去看一看。    

 

在“三一电气”,我真正体会到风电产业的日新月异。我国新能源产业发展的太快了,不但运行技术和世界接轨,设备也不输全球任何一家大企业。当年刘峰他们怎么也想不到,那时千瓦造价3000元以上的风机,现在的千瓦造价超不过1800元,而且全是国内自主研发。成本下来了,单位价差差了将近一半,我在心中默算了一下,上一台1500千瓦的风机就节约近200万,再加上运输、吊装、发电时效和平价并网等政策,办风电厂已不再难。

 

在通榆政府我了解到,这些年,白城市通过招商引资,先后引进了华锐科技、中材科技、国电通力等19家国内外能源装备制造龙头企业。不仅破解了风电开发投资大,对本地经济拉动小、用工少的问题,而且吸引了更多风电企业前来投资建厂。这些风电装备制造企业全部投产后,白城本地年产风机能力达到50万千瓦,年产风机塔筒能力达到1000台套,年产风机叶片能力达到2000套。来白城,上风场,享受的是“一站式”服务。而这些服务,在一个县城就能实现。国家大力发展新能源,规划新能源,通榆为助力“双碳”目标实现作出了独特的贡献。

 

在通榆县城我还看到,城市面貌变化很大。这两年城市改造,专门为风机产业开辟了绿色通道,新修的“风电大道”双向三车通行,宽30米,我和三一工厂的员工聊天,问他们,你们厂门前的路怎么那么宽啊?他们说,路宽了发展就快了,拿运输70公里的路程为例,以前受路况影响,要一天时间,现在只用1个小时。原来受道路所限,扇叶生产没有超过60米,现在达到了100米。

 

我似有所悟,风本无形,需要有形之物来赋形。在大风机里它就成了能量,是无善无恶、无正无邪的能量;聚集停留在原野上,它就成了一道风景。这风景“无为”亦可“无不为”,亦静亦动,是抽象的风,或电、或雨。人们早在“列子御风”的世界里就借此扶摇于九万之上,遨游于六合之中了。我真的很是钦佩这些赋形于物中人们,他们具有传承的智慧,也有开拓的精神。

 

我这一路看下来,各家风电场上的设备装机容量也越上越大,机组越上越多。拿洮南向阳风场为例,一期260多台1500千瓦的机组,之后还有5500千瓦的大机组,他们说,现在一次上几十万千瓦的装机规模在白城已经不是什么大事了。

 

在白城市能源局我了解到,从中央到地方,为助力“双碳”目标,各行各业都有加速推进能源清洁低碳转型的需求。同时释放出了加速推进能源清洁低碳转型的强烈信号。我是电力行业出身,深知电力行业在新能源发展中的重要作用,新能源的发展更离不开电网的壮大。这就好比,没有金刚钻揽不了瓷器活,食材再丰富,没有锅也做不成席。而电就是那金刚钻和那口锅!同时,在开发新能源时,如何把它们产生的动力——电,最大化消纳掉更是大事。种种环节,都需要电力先行。

 

陆上风光三峡,它将产生巨大的能源,强劲的电能既能支持当地经济社会发展,也可以送出去,给更需要的地方带去助力,互惠共赢,造福更广阔的空间。大器无形。

 

白城市能源局副局长田秀华说,吉林省“十四五”时期的重点建设项目中,两条特高压工程将为新能源的发展提供削铁如泥的金刚钻、提供一口打造满汉全席的大锅。吉西基地鲁固直流白城140万千瓦外送项目是白城市在“十四五”开局之年落地的第一个超百亿元的重大项目,对于承接吉林省陆上风光三峡、实施生态强省战略具有非常重大的意义。

 

这一路走过来,我觉得新能源这个题材应该是一部鸿篇巨制,它涉及到的,是全社会的方方面面。我不过是站在一台风机下,就看到了这么大一片广阔的世界,就了解到了那么多的内容。我只是想介绍点“牧风人”的从业经历,但在他们的身上,就发现了那么多感人的故事。

 

25年风电,风华正茂,这是一代人,甚至是两代人的坚守,“刘峰们”带领通榆风电厂一路逆袭的故事是吉林省新能源产业发展的一个缩影。如今,白城市已有华能、大唐、国电、国家电投等10户国内外知名的电力开发龙头企业入驻,白城的新能源产业已经从村村通驶入了高速公路。

 

我在和一些风电企业负责人聊天时谈及来白城发展的理由,他们几乎持有同一个想法:这里的新能源发展基础较好,这里的水土养人。

 

采访刘峰时他很少在他的办公室里沏茶招待我,他总愿意把我带到旷野或者黄榆遍布的野地上边走边谈。那里一片开阔地带,不远处的风机自在安然的转动,这一切让他感到从容。是啊,这才是他的主场。我们走在路上的时候,风在身边呼呼的吹,它似乎不像我初来时那么狂野和暴躁了,走在风中,一种无需言说的默契漫过我俩的心头。大地依然空旷而孤独,风越林间,鸟在枝头。黄榆是时间里的长者,它们见证了旷野上大风机的生长,也见证了牧风人的青春脚步,它还将和人们一起进入新的生活。

 

赵东海:中国电力作家协会会员、吉林电力作协副秘书长、吉林省报告文学委员会委员。作品见于《吉林日报》《工人日报《国家电网报》《青年文学》《脊梁》等。出版散文集《五棵树上空的月亮》。

 

注:本文已获作者授权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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