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癣”去民乐(报告文学)
——松嫩大平原去盐碱化改良侧记
作者:孙翠翠
李长江一抬头,一轮圆月,已经挂上了天空。
“护士,拔针。”李长江的话音未落,手机叮咚一声响了。他的心忽地揪了起来,揪成紧紧的一团儿。
不用看,李长江也能料到这条微信的内容。自从村里决定把村民手中的土地集中起来统一进行盐碱地改良,他每天都会收到各种各样的指责,甚至是责骂。
李长江扫了一眼手机屏幕,长长叹了一口气,一向挺拔的脊柱像被灌了铅一样沉沉地堆垮下来,一股酸水从胃里直涌到口腔。
“大爷,哪儿不舒服?”拔针时,护士发现李长江的手一直在抖。
“没事!有点焦虑。”李长江深吸一口气,挺了挺腰背,从兜里掏出了车钥匙。
“今天,还不在医院住?”
“村里老多事儿了,住院也住不消停。”李长江匆忙下楼启动了车子。
这是一台白色手动挡捷达,虽然只有不到五年的车龄,但看起来已经破旧不堪。前保险杠向内弯曲。这是前几天李长江拉着治理盐碱地的科研人员下地调研时,在一个土包上撞的。前风挡玻璃的左上角有一个小指甲般大小的破洞,周围细细密密的裂痕呈扩张趋势。这是去年和镇里领导给村里拉项目,跑高速时小石子崩的。满车身的灰白色盐碱土灰更是不用说,整日在民乐村的盐碱地穿梭,无论是车还是人都干净不了。
和这辆年轻却苍老的白捷达一样,这位吉林省大安市叉干镇民乐村党支部书记李长江,也仅仅才四十多岁,正是精力充沛激情满满的年纪,还完全称不上“大爷”。常年在盐碱地上风吹日晒,让他看起来比同龄人老了很多,再加上最近启动大项目遭到一些村民的强烈反对,李长江更是憔悴了不少。所以,当“护士们”礼貌地称他“李大爷”时,他已经习以为常了。
月光下,通往叉干镇民乐村的大道上只有李长江的白捷达在孤独地奔跑。道路两旁的盐碱地隐隐地泛出微光,旋即又消隐于浓墨般的夜色里。
一
这贫瘠的泛着白光的盐碱地,正是李长江的病根儿。
这片连碱蓬子都难以存活和成长的盐碱地,养育了李长江和他的乡亲们。李长江和他的祖祖辈辈都生于民乐村。小村子虽然叫“民乐”,实际上这里的农民世代都没“乐”过,他们是愁苦的,心苦,命也苦,苦就苦在这片安身立命的土。民乐村地势低、盐碱度高,很多地块长不出庄稼,专业人士称这样的土地为“地球之癣”。为了生存,农民们只能见缝插针,在能长出草的地方播下种子,以一种赌博式的心态等待着秋天的收获。乡亲们因为这片土地而贫穷,却也因为这片土地而活命。这片土地既是他们的病根儿,更是他们的命根儿。
1990年,李长江被选为民乐村董勤屯的社主任后,第一件事儿就是带着老少爷们去远处拉沙土。“沙子压碱,赛似金板”这是老一辈儿留下来的治理盐碱地的老办法。他们把远道拉来的沙土盖在盐碱地上,盼望着这块贫瘠的土地能多打些粮食。
大伙儿齐心协力勤勤恳恳地干了几年,虽然没有改变土地贫瘠和农民贫穷的现状,但李长江不断地尝试,还是给社员们带来了希望,也激起了他们的干劲儿,李长江也因此成为村里最有威望的社主任。很快,李长江又先后当上了民乐村的副村长、村长。
虽然李长江知道改良盐碱地很艰难,但村里没有其他产业,年轻人又不断离开,发展其他产业的可能性更小了,种地是民乐村唯一的来钱道儿。他仔细盘算着,唯一可能让村民过上好日的方式,还是改变这些贫瘠的盐碱地。
进入20世纪,研究东北苏打盐碱地治理的科学家们达成了共识:只有在水层作物下才能够控制盐碱,他们认为以稻制碱是最好的改良方式。李长江听说以后,带着几家热情高的村民开始小规模尝试种水稻,但最终也因为进水跟不上,排水不及时,以及缺少技术支撑等种种问题失败了。那些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从旱田改成水田的地块,又重新再折腾一遍,改回了旱田,种上了玉米。一次次失败,让李长江认识到以民乐村自己的力量,终是无法解决改造全村盐碱地所必须的水、钱、技术问题。所以,无论他们多努力,对于整个盐碱地改良这项大事业而言都是不痛不痒的小打小闹而己。
2001年,李长江被全村村民选为村党支部书记,他与全村人的命运有了更为深切的关联,他的责任更大,担子也更重了,他重新审视了民乐村的出路。掂量来掂量去,还是这片盐碱地。至此,李长江已经做了十多年的村干部了。他的满腔热血当中,有了更多的经验和理性。
他心里非常清楚,民乐村的发展已经陷入了一个死局:盐碱地不改良,土壤状态就会越来越差。村民的饭碗不保。要改良,村里要水没水,要技术没技术,要钱更是没钱,用什么改?
李长江甚至连做梦都在想,怎样才能引来世代村民都期盼的水以及一直都缺少的资金和技术力量呢?
在李长江担任村支书的第十个年头,民乐村迎来了新的转机。这一年,党的十八大召开,党中央作出“确保国家粮食安全和重要农产品有效供给”的重要部署。随后,吉林省出台了一系列政策和举措提升全省粮食产量。民乐村改良盐碱地所必须解开的“水”“钱”“技术”三个数十年无法解开的“死局”,借此大势渐次打开。
2013年,吉林省启动了“河湖连通”工程。大安市抓住时机,实施了一系列大型引水和排水工程,不仅引进了嫩江和洮儿河的水,还把零散的泡沼、溪河连在了一起。包括民乐村在内的许多村子都逐步具备了就近引水的条件和及时排水的能力。“河湖连通”这篇大文章给小小的民乐村解决了改造盐碱地最难以解决的问题——“水”。
当然,仅仅有水还不够,要建设以水洗盐的水稻田,平整的土地、完备的田间配套设施必不可少,加之土壤改良,一切都需要大量的资金投入。可是,钱从哪来呢?一家一户的农民是拿不起这笔钱的。没有钱,民乐村只能等,等一个来钱的机会。
2015年,民乐村一直等待的机会终于来了。大安市利用国家耕地占补平衡政策,设立了土地开发整理项目,并向吉林省国土资源局以及吉林省级财政争取了1.4亿的土地开发整理项目资金。
1.4亿!这对于整个大安市来说不是个小数目,对于这笔钱的投向和用法,大安市十分慎重。而民乐村正是市里几经调研和讨论的最佳选择。
把土地开发整理项目落在民乐村,正是因为民乐村盐碱地集中连片的面积大、盐碱度高,治理价值和意义更为巨大。况且,民乐村很多地块都是未利用地,不在耕地指标之内,能更好地利用国家占补平衡政策进行耕地指标交易,有效解决治理盐碱地的资金来源。有专家估算,民乐村的耕地指标,至少可以卖8个亿。根据国家占补平衡政策,民乐村实际卖出的仅仅是耕地指标,由盐碱地改良来的高标准农田的所有权、经营权、承包权都不发生改变。对于村里、村民都是一本万利的事情。因此,在当时如火如荼的脱贫攻坚战中,这个项目无论是对大安的贫困人口脱贫还是对地方财政收入增长,都有着举足轻重的意义。
2015年秋天,时任叉干镇党委书记朱寄铭把这样一个消息告诉了李长江:市里决定了,民乐村胡昌窝棚和董勤屯的土地将全部被纳入整理项目,其中包括大约200多公顷现有耕地和与其交错分布的大约790公顷盐碱地,以及近600公顷的荒草地、未生长树木的林地等其它地块,这些土地经过平整、盐碱治理、田间配套设施建设,将形成1000多公顷集中连片的高标准水稻田。
李长江几乎被这个消息震惊了。他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心情。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也是民乐村翻身的唯一机会。只有这片土地改变了,变成了高产稳产的高标准农田,民乐村才可能真正摆脱贫穷。这决不是李长江一个人的心愿,而是祖祖辈辈民乐村人的夙愿。
李长江怎么也没想到,这样的契机,竟然来得这么快,竟然恰好在自己任上。要知道,此时民乐村的人均年收入才刚刚达到4000元,村集体更是没有任何收入,村里想干点事,还得东挪西借、拆东墙补西墙。
土地开发整理项目落户民乐村的消息,比田野的风跑得更快,更加无孔不入。没用上一个晚上,连村东头智力不算健全的泥腿子“大老王”都知道了这个消息。
这注定是个不眠之夜。村民们李家串王家,张家串刘家,三五成群地汇聚在一起。
有人兴奋,兴奋得一湾浑浊的老泪在爬满皱纹的眼眶子里直打转。种了大半辈子的破烂地,终于有机会种上上等地了。
有人忧心忡忡,忧心这土地能改好嘛?祖祖辈辈改了这么多年,盐碱地不还是盐碱地吗?一旦没改好,反而改得更糟糕呢?土地可是农民的命根子啊!
有人愤恨,他们要想尽办法阻止这场改造的发生。他们的愤恨同样有着自己的理由:从前村里的未利用地因为盐碱度高,所以一直没有管理经营。一些村民就挑拣些能长出草的地方开了荒,种上了庄稼。年复一年,施肥引水精心管理,这些生土地也就渐渐种熟了。虽然每年收获微薄,遇到不好的年头还可能颗粒无收,可这些终究是自己用汗水创下的一份“家业”。土地开发整理项目一旦实施,这些开荒地的归属权就一下子明晰起来,再次回归到村集体。村民们私下里开荒的土地就一下子蒸发了。
正是从这一夜开始,李长江的电话再也没消停过。起初是村民们来找他验证消息的真伪,后来便是七大姑八大姨二舅姥爷等等来表达不满和不同意,再后来就是一些村民的指责,甚至是谩骂。
李长江预料到会有反对声,他不怕个别人的反对,为了民乐村的发展,村支书承受一点压力和反对声都是值得的。让李长江感到意外的是村民的反对竟如此激烈。
“长江啊,这地都种了一辈子了,虽说打粮不多,那也是各家各户唯一的来钱道啊。你这都收上去搞改造,一旦改坏了,你可就是咱村的罪人啊。”
“李长江,你是个什么东西?你把地收上去,让不让老百姓活了?”
“姐夫,可别怪我没提醒你,谁敢动我的地,我这铁锹可不长眼。”
来自四面八方的声音、压力如潮水般向李长江涌来。一时间,李长江麻烦缠身。最让李长江感到无奈和委屈的就是那些到处告状的村民。虽然李长江的为人镇里和市里的一些领导都了解,但有人告状,上级部门就要下来查,李长江一方面按照上级要求以最快的速度推动项目,一方面还要接受上级部门的各种调查。
在巨大的精神压力下李长江的睡眠渐渐出了问题。从一开始工作忙睡得少,到后来睡得浅,再到完全失眠。越失眠越焦躁,越焦躁越失眠,李长江甚至感到自己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李长江不能崩溃,也不敢崩溃。民乐村的大事业才刚刚起步,绝不能中断或者停止。
按照大安市村级重大事项民主决策制度规定,涉及村民利益的事情,都要经过六个必须的民主决策程序,俗称“六步工作法”。第一步党支部提议、第二步村两委联席会议商议,第三步党员大会审议,第四部议案公告,第五步村民会议或者村民代表会议决议,最后一步结果公布。
2016年年初,民乐村土地开发整理项目进行到第二步——村两委联席会议商议。这次会议并不顺利,会议刚开始便有村干部提出反对,很快,村干部们像提前商量好的一样积极响应着,因为这些人的反应异常激烈,会议一度无法进行。
李长江早有准备,个别村干部反对这个项目并非出于公心,而是出于他们个人的眼前利益。土地整理涉及的胡昌窝棚和董勤屯的在册承包地面积只有83公顷左右。而大安市国土资源局(现大安市自然资源局)最新调查的统计数据显示,这两个屯的实际播种耕地面积已经超过了200公顷。也就是说,村干部和村民私自开荒的土地达到了100多公顷。他们当然不希望重新统一整理土地再重新进行分配。
李长江清楚,横在眼前的阻碍归根结底就是这100多公顷私自开荒的地。他先是和大家商量,商量无果,李长江急眼了。他把这些见不得光的土地都是谁开荒的,各自多大面积,是自己种了还是流转发包给了其他人,挣得了多少利益合盘端到了桌面上。一时间,会议室里雅雀无声。李长江撂下话儿,这些私自开荒的土地,无论土地开发整理项目进展如何,都必须归还村集体,不及时归还的,还可能追究私自开荒者的法律责任。
李长江断了个别人想保住私自开荒地的念想,也就清除了土地开发整理项目的巨大阻力。土地开发整理项目顺利通过了第二关——村两委联席会议。
民乐村是吉林省第一个整村推进盐碱地改良的村子。没有先例参考,村民们的心里总是不落地,担心这担心那。为了让土地开发整理项目顺利推进,从大安市委市政府到相关部门再到叉干镇政府都十分支持村里的工作。还特意派了驻村干部专门负责项目推进,以及收集村民的建议以及向村民们解释项目的好处和相关政策。
每年春节前夕,时任叉干镇党委书记朱寄铭都要到各村走访慰问。2015年春节,朱寄铭把重点放在了民乐村。他不仅慰问了孤寡贫困以及年纪大的村民,还挨家拜访了村里的党员,亲自和他们探讨土地开发整理项目,听取他们的意见,并向大家解读国家和省里的政策。
朱寄铭的春节走访在随后的党员大会审议阶段起了重要作用,虽然一些党员仍对土地开发整理项目持有怀疑态度,但磕磕绊绊中,也总算是通过了。
马上就到了开村民会议的阶段,按照规定,只要有一半与会代表通过,村里的民主决策流程就走完了。
就在这时,村民们的情绪再次被搅动起来。那些原本只是对土地开发整理项目有些担忧的村民,越发害怕起来。他们渴望着把这些贫瘠的盐碱地改良成高产稳产的高标准农田,可是他们更愿意先拿出来一小块地试试,一步一步稳稳地往前走。而这样大规模的集中改良,无异于把身家性命全押出去与老天赌博。除了土地,他们别无所有,他们不敢赌也赌不起。
2016年3月11日,民乐村召开第一次村民代表会,专项讨论土地开发整理项目。朱寄铭为了更好地向村民们解读政策和改良土地的好处,特意赶到会议现场做了讲话。
村民的反对声远远超出朱寄铭的预期。土地开发整理项目没有通过这次代表会。
村民对李长江的“声讨”越来越激烈,李长江的失眠症也越来越严重。他常常感到胸闷气短,连说句完整的话都要提前拔一口气。在家人的劝说下,李长江在大安市一家医院办理了住院,白天工作,晚饭后到市里打一针,然后再开车回来,第二天继续工作。就这样,日复一日。
白色捷达在村路上奔驰着,电话叮铃铃地响个不停。此刻,李长江作为一个普通人,他不想接任何电话,更不想说话,他早已身心俱疲。可是,作为村支书,作为村子的带头人,一个重大项目最基层的推动者,他没有任性的权力,哪怕这个电话只是哪个村民想责骂他两句,他也是要接的。
李长江把车缓缓地停在了村口,从口袋里摸出了手机。
“身体怎么样啊?后天的村民代表会,国土局刘局去给你坐镇,我已经把村民们的担心和诉求都整理完了,能现场解决的都现场解决……”打来电话的正是时任叉干镇副镇长李文洪。从2015年项目开始,李文洪就被派到民乐村驻点,专项推进土地开发整理项目。为了做好村民的思想工作,李文洪几乎每个晚上都会拎上一瓶好酒到村民家里做客,说是做客,其实就是借着酒劲儿拉关系谈感情,取得村民信任,打开村民的心结和疑惑。李文洪曾很多次向李长江感慨,改变村民的观念真是件难事儿,这个工作真是不好做。
两天后,也就是3月13日,第二次村民代表会议如期召开。大安市国土资源局局长刘跃波以及叉干镇副镇长李文洪早已经把村民的担心和诉求一一统计完毕,并在会议上代表各自的单位向村民们做出承诺:在第二轮土地承包期内,民乐村人均耕地为3.5亩,土地开发整理项目实施完毕后,立刻进行重新分配土地,经过研究决定,这次土地分配将按每人一公顷的标准进行。另外,施工工期需要一年,考虑到村民们将损失一年的粮食生产收入,所以政府会给大家一定的补贴,补贴标准为每人7000元。这样一来,大家便不用担心自己私自开荒的土地被收回,而是更为公平公正地分给大家更多的中高产田。另外,村两委还决定,将按照法律规定,民乐村的新增耕地也将分给村里的新生儿。
村民们的担忧一项项解除了,村民代表会议也顺利结束了。这时,李长江等人才敢稍稍松一口气。会议总共有21个村民代表参会,其中13人签字同意,4人签字不同意,一人弃权,还有三人没有签字,视作弃权。至此,民乐村土地开发整理项目终于按规定走完了“村级重大事项民主决策制度”的全部流程,结果公示结束,便可以公开招标了。
二
2016年7月,几经波折的大安市叉干镇民乐村土地开发整理项目终于进入了招标程序,第一次招标主要是建设盐碱地改良的配套工程,招标范围为土地平整、灌溉排水和道路工程。
很快,民乐村土地开发整理项目被分成十二个标段火热开工。
拿到7000元补贴的村民们仍然为这片土地揪着心,他们每天相约着到各个标段上“参观”,更确切地说是去“监工”。毕竟,这是他们种了一辈子的土地,未来,这些土地还将重新分给他们。
和村民们一样,李长江除了处理村里的日常工作,项目协调和推进,他几乎把所有时间都放在了十二个正在施工的标段上。全村300多户1000多公顷土地都被压在了改良项目上,如果哪个环节出现闪失,土地改良失败,民乐村所有父老乡亲的饭碗就砸了,李长江的确就成了民乐村的千古罪人。与村民们不同的是,李长江对盐碱地改良技术是有信心的,他曾无数次参观过大安市海坨乡那片已经改良成功的土地。那里,已经完全由盐碱地变成了“米粮川”。
初秋的风里,弥漫着植物奋力生长的气息。距离民乐村70公里的大安市海坨乡,1100公顷水稻如一片没有尽头的碧绿的海。
风,蹑手蹑脚从稻尖上拂过,悄悄开放的稻花借着微微的风力轻摇着身姿。正是这轻轻一摇,不可计数的雄蕊上的花药破裂,花粉如轻烟般落到雌蕊上。稻花从开放到关闭的时间很短,仅仅一个小时左右。只有那些始终守候在田地里的人或幸运的人才有可能看到一场稻花的开落。
隋春江便是那个勤劳和幸运的人。他是华清农业有限公司的副总经理,是华清农业在吉林省大安市地区的盐碱地改造项目主要负责人之一。此刻,他正蹲在田梗上看一株株稻苗以同样的节奏一个挨着一个、一个挤着一个地轻摆,如涌动起伏的潮水或是海浪。如烟的花粉小心翼翼地在稻苗与稻苗间穿梭,彼此寻觅。用不了多久,花粉落定,稻花闭合,一个个水汪汪的生命就会渐渐变成晶莹剔透的果实。
一株稻苗上有三四百朵稻花,结出三四百粒稻谷,这1100公顷密密匝匝的稻苗能收获多少稻谷呢?隋春江心里想着,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起风了,碧绿的稻浪汹涌起来。此起彼伏的浪涛里,一块块挺拔的牌子格外显眼——华清农业。
华清,颠倒前后顺序便是我们所熟知和向往的清华。实际上,华清农业确实和清华大学有着不一般的关系。它是由清华大学牵头发起成立的一家致力于盐碱地规模化改良与高效利用的高新技术企业。有着清华大学“脱硫石膏改良盐碱地技术”的独家授权。
早在1995年,中国人对盐碱地改良还没有足够的认识时,清华大学便从一组材料中看到了盐碱地改良对我国的粮食生产以及生态恢复的战略意义。
“全国有5.5亿亩盐碱地,可开发利用的面积多达2亿亩,占耕地总面积的10%左右。如果有一种技术能够大面积改良盐碱地,对我国无疑具有重要的战略意义。”在一次重要会议上,清华大学领导指派徐旭常院士与陈昌和教授牵头,在国际上率先利用工厂排放的脱硫石膏,尝试对我国多个地区的碱化土壤进行改良。
徐旭常院士是清华大学热能系教授。他曾研发出两种新型煤粉燃烧器和脱硫设备。这种脱硫设备产生的大量废弃物脱硫石膏无论是堆放还是掩埋,都会引发二次污染。为了解决脱硫石膏的安全去向问题,徐旭常开始尝试用脱硫石膏进行盐碱地改良。
利用脱硫石膏改良盐碱地的想法得到清华大学的认可和支持后,热能工程背景出身的徐旭常和陈昌和一同跨界,开始自学土壤学与农学。
近百年来,美国、苏联、日本等国专家陆续提出利用纯石膏或天然石膏改良碱化土壤的理论。但由于天然石膏的物理性状不利于改良土壤且成本很高,所以“石膏改良说”长期停留在理论设想阶段,无人实践成功,成为世界范围内的一道难题。
用脱硫石膏改良盐碱地是个很好的方向,但毕竟在国际上还没有应用先例,徐旭常和陈昌和等人心里并没有底。于是,他们对此进行了大量的理论研究工作和小型的盆栽试验。
从理论上讲,作物在盐碱地上难以生长,主要因为盐碱土壤中的钠离子含量过高而导致土壤透气性和透水气差。想改变盐碱地土壤结构,就要想办法去掉过多的钠离子。脱硫石膏和生石膏的化学成分都是硫酸钙,徐旭常和陈昌和正是想用脱硫石膏里的钙离子置换出盐碱土壤中的钠离子。
徐旭常和陈昌和将各地盐碱含量较高的土样带回实验室。然后尝试用不同的配比在严重盐碱化的土壤里加入脱硫石膏,再与水充分搅拌。一场神奇的改变在土壤内部发生了。钠离子与钙离子成功置换,土壤的团粒结构发生了改变,碱性含量和盐量都大大降低。
1996 年,徐旭常和陈昌和的团队以室内盆栽的方式,利用脱硫石膏改良辽宁沈阳的苏打碱土取得了成功。
室内盆栽试验成功后,徐旭常和陈昌和开始四处奔走寻找试验田和合作伙伴。由于这是一项“跨界”项目,当时并没有合适的科研项目资金支持,徐旭常和陈昌和只能通过自筹资金完成试验项目。
徐旭常和陈昌和的第一块试验田只有24平,在沈阳市康平县。当地的条件十分艰苦,连最基本的吃和住都成问题。但为了能试验出哪种技术模式更有效,他们在当地一住就是几个月。他们把每一平方米都划分成一个试验区,按照常规的农业措施在24块试验区里种植了不同的庄稼,实施不同的改良方案,并时时对土壤变化进行监测。
少得可怜的科研经费,小得不能再小的试验地块,种了那么多不同作物,竟然在第一年改良后,每一块地都获得了丰收。曾经对这项试验并不看好的当地农民,向他们竖起了大拇指,说:“你们真是魔术师啊!”。
因为农业领域周期长的特殊性,任何一项技术的创新和成熟都显得格外漫长。“脱硫石膏改良盐碱地技术”从试验室到小块试验田,再到大面积应用历经了十几个春秋,技术方案改了又改,调整了再调整。
盐碱地块风沙大,条件艰苦,徐旭常和陈昌和等人为了跟踪试验,几乎走遍了全国的各种盐碱地,在那些荒芜之地一蹲就是三五个月。他们不断丰富着试验数据,调整着技术方案。就这样“脱硫石膏改良盐碱地技术”日益成熟起来。
2006年,美国环保署(EPA)和美国国家电力研究院的官员和专家来到清华大学在宁夏的盐碱地改良试验田现场参观时惊叹道:“中国在盐碱地改良技术方面已经走在了世界前列。”
2008 年5 月,清华大学成立了盐碱地区生态修复与固碳研究中心,为国家盐碱地改良与生态修复提供高水平的技术支持。
常年的奔波和风餐露宿,徐旭常和陈昌和的身体健康先后都出现了问题。但二人谁也没有离开研究一线,带着疾病和疼痛指导团队在内蒙古、宁夏、新疆、辽宁等地成功完成几十万亩盐碱地改良,改良后的盐碱地粮食产量当年便可达到中高产田的效果。
濒死的土地,被“复活”了,可是徐旭常和陈昌和却先后被查了癌症。2010年,徐旭常不得不停止手上的工作入院接受化疗。
作为全国顶尖大学,清华大学在技术研发试验和示范上有着无可比拟的优势,可这项技术一旦进入产业化发展,以一所大学为主体便会受到极大的限制。为了更快更好地将技术成果转化,以产业化推动我国盐碱地改良,保障国家粮食安全,徐旭常和陈昌和提议建立新的产业化主体来推动盐碱地改良。2010 年11 月,清华大学筹措2亿元资金牵头发起成立了华清农业开发有限公司,以企业为产业化主体进一步加快该成果转化,并提出利用十几年的时间,为国家改良1亿亩良田的目标。
越来越多的盐碱地长出生命旺盛的庄稼,徐旭常的病情却急转直下,他早已不能独立行走了,连正常吃饭和说话都成为一件大难事儿。2011年,徐旭常再次入院,家人为他请来了一位护工,当得知这位护工曾到新疆的盐碱地采过棉花时,徐旭常竟然一下子来了精神,不断地刨根问底,追问护工采棉花的地块具体在哪?面积多大?土质如何?棉花产量怎样?这位新来的护工并不知道,这已经是徐旭常在这个世界的最后一天,这些问题也是他人生中最后的问题。
科技进步永无止境,清华大学的科研团队仍然在盐碱地上继续探索和追求,而华清农业作为有着特殊使命的高新技术企业正快速地转化着一批又一批清华人的科研成果。有清华大学一流的科研团队坐镇,华清农业很快便在内蒙古准格尔旗、张家口北、新疆、吉林大安建立了四大基地。经过无数次不同地块反复摸索和试验,“脱硫石膏盐碱地改良技术”突破性地解决了一直以来盐碱性土壤难以治理的世界性难题,它不仅可以使大面积荒地变成绿洲,而且可以使中低产田变成高产稳产田。对作物进行检测的结果表明,使用脱硫石膏改良盐碱地对环境和食品无害,农作物的重金属含量,远远低于我国无公害食品蔬菜卫生标准。
清华大学和华清农业都在算着一笔大账:中国有5.5亿亩盐碱地,其中具有农业利用潜力的约有2亿亩。如果能利用脱硫石膏改良出1亿亩耕地,按一亩产粮500斤算,全国可增产粮食500亿斤。这对国家解决13亿人口的粮食问题,保住18亿亩耕地是有重要战略意义的。而长期被丢弃的脱硫石膏也终于在这场盐碱地改良中找到了更有价值的归宿。
2011年,华清农业在吉林省大安市海坨乡建立了东北第一块盐碱地改良基地。当年便获得了成功,水稻产量达到了每亩900斤。那年秋天,海坨乡热闹极了。金灿灿的稻子让这些蜂涌而至的农民直咂舌。他们的祖辈、父辈以及他们自己,从来不敢想象在这片鸟都不来拉屎的地方,竟然能长出这么好的粮食。
“这就好了,就这么好了,明年不能再返盐碱吗?”农民们一遍遍问着,他们还是不敢相信这样的一片土地能长出如此金灿灿的稻子。
日复日,年复年,在水稻一茬茬的生灭里,华清农业已经在吉林大安走过了六个年头。海坨乡的项目部里,每个田块不同时间段不同年份的盐碱值数据表格已经堆成了一座座小山。这些数据连同其他盐碱地改良基地的数据早已经汇集到总部的电脑里,不断形成更多更有效的治理方案。 “脱硫石膏改良盐碱地技术”已由当初“一方治百病”,变成了“一病一方”,将中国上百万亩盐碱地成功改良成了中高产田。
三
2017年2月,大安市叉干镇民乐村土地开发整理项目土壤改良技术服务公开招标,招标范围为:利用盐碱地改良技术,在项目区内进行土壤改良,改善盐碱地理化性状,满足水稻生长条件。为水稻育苗、田间管理提供技术服务。
华清农业的顺利中标,让李长江松了口气。眼见为实,毕竟他们在大安的地界上成功干了六年,让原本寸草不生的海坨乡变成了一片一望无垠的稻田,毕竟他们的背后有清华大学这样力量雄厚的技术支撑和信誉背书。
3月,作为民乐村土壤改良项目的负责人隋春江带着六名技术人员进驻民乐村基础调研。正是风卷黄沙漫天飞的季节,技术人员站在光秃秃的盐碱地上,除了风的呼呼声,他们什么也听不见。休闲夹克被黄风鼓吹得如同膨胀的气球,裹挟着他们左右摇晃无法站稳。虽然这些技术人员几乎走遍了全国的盐碱地,看惯了寸草不生的荒凉,但一想到要在这望也望不到头的上千公顷盐碱地上劳作和耕种,他们的心情也复杂起来。在一片荒芜上建造水稻帝国,这种颠覆性的改变,这种神来之笔,确实令人兴奋,与此同时,摆在眼前的巨大困难,又如一块巨石压在了他们的心头。
一个月后,专属于市民乐村的盐碱地“复活”计划开始了。这片土地,已经有几十年没有任何绿意了,风沙早已将它当成自己的练兵场肆意狂欢。
大型机械陆续下地,没有任何阻挡和消减的机械轰鸣声暂时压倒了肆虐的风声。不甘落败的风,将暴起的尘土忽而卷起,忽而摔打出去。有时,索性把那些尘土打成捆儿、团成卷,抱在怀里形成一个巨大的风沙旋涡在天地间来回甩动。
得知华清进驻民乐村,从前合作过的施工方也纷纷从各地赶来助阵。
赵匆是华清农业的老搭档了。他在黑龙江农垦干了大半辈子后又自己开公司承揽农业施工项目。华清在黑龙江改良盐碱地时,赵匆就承揽了一些项目。
合作多年,赵匆非常了解华清。华清的目标是为国家增加一亿亩良田,所以它的每一个项目都要求做成示范或者标杆,并且必须一年见效,让农民一劳永逸。华清对施工乙方要求非常高,而且监管严格,配有追踪。即使项目看起来结束了,但仍然会有专门负责的工作人员定期到做过的项目地里监测PH值,确保每一个项目完成后都不再返盐碱。因此华清的工程,好接却不容易干。
赵匆在与华清的合作中干得很辛苦,甚至是艰苦,但却学到了不少东西,也体会到了他一生都没体验过的成就感。这种成就感不是挣多少钱,而是亲手把那些不毛之地变成米粮川,这种亲自创造奇迹的感觉,让五十多岁的赵匆觉得寻得了一种金钱给予不了的自我认可感和自豪感。所以,六年前当他得知华清在大安建立万亩基地时,便毫不犹豫地从黑龙江省跟到了吉林省。
华清对盐碱地的改良是严格按照清华大学制定的方案步骤进行的。他们到达民乐村后,先在不同地块取土、包装、标号,然后送回到清华大学。在清华大学的实验室里,科研人员为土壤进行全面“体检”,得出数据后交由专家“会诊”,再根据数据制定相应的改良方案。而华清的任务正是将这些方案变成扎扎实实的行动。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荒芜的盐碱地变成了一块块有模有样的待耕田。
坐梗、经平、翻耕、扬料(扬改良剂)几百名工人忙得不亦乐乎。水田越来越有模样了,工人们开始放水泡田。然后水平打浆,待土壤里的钠离子与钙离子充分置换后将水排出。两放两排后,技术员开始测试土壤里的盐碱度,一般情况下,两放两排后,盐碱度就会降到正常标准,如果哪块田里的盐碱度没有降到正常标准,施工方将再进行一次进水和排水,或者做其他调试。
赵匆负责的施工项目里就有水平打浆一项,华清对他的要求是“寸水不露泥”,以水为尺,只要放水就不能露泥,有一处露出了泥,便视为不合格。
3月施工,6月之前必须完成插秧,不然就会因错过农时而错过一年的收成。隋春江的施工队刚一下地,李长江便和镇里研究着给村民们分土地。
前期工程正在紧锣密鼓地收尾和查漏补缺,土地改良施工正如火如荼的抢时间,李长江等人正在地里忙着给农民分地,一时间,田地里热闹极了。
村民们的心里早已乐开了花。从前,见缝插针式的耕种造成他们的土地非常零散,有的农户甚至有十几块二十几块土地,春天播种时,常会出现把自家土地落下一块的情况。重新分土地后,不仅土地面积从原来每人3.5亩变成了每人一公顷,土地也集中连片更好耕种了。
民乐村分完土地后,村民对华清农业施工质量的监督便更为上心和严格起来。隋春江一面带着团队抢工期,一面还要解决村民的各种诉求。为了保质保量尽早进入插秧环节,隋春江调派了400多工人和技术员,在民乐村展开了夜以继日的奋战。
5月末,终于可以插秧了。新的问题又来了。民乐村世代种旱田,完全没有种水田的经验。华清已经对村民进行了多轮培训,但到了实际种植环节,村民仍然有很多问题拿不准,不敢动手种。
村民刘贵东听了几次培训后在心里暗暗合计:如果自己种不好,就要白受累,不如把土地经营权流转出去更划算,于是,在插秧前,他果断地把全家刚刚分得的6公顷水田全都出租了出去。
更多的村民还是愿意自己来种植自己的地块,这样他们觉得更踏实。
随着稻苗一天天长大,民乐村也热闹起来。村西口的凉亭里、水稻田的田梗上、水渠边随处都是聊天的村民们,他们席地而坐,眉飞色舞地谈论着水稻长势,以及这几个月他们和水稻之间的各种故事。
这一年秋天,祖祖辈辈苦于贫瘠的民乐村村民终于迎来了第一个水稻收获季。眼见着饱满的稻穗压弯了稻苗,村民们心里别提多美了。隋春江已经快成为村里的一员了,几乎每隔一段时间他都要带着技术员来检测水田里的盐碱度,监测稻子的长势。村民们早已经忘记当初是如何的反对整体改良项目,他们只记得那些让他们开心的事儿和让他们多打粮食的人。
“隋总,晚上来家里吃!”
“隋总,让你的技术员上我地里看看呗,那稻子长得好着呢!”
“隋总……”
村民们大多不知道隋春江的全名,也不知道他到底主管的是什么,他们只知道,这些从地里突然长出来的水稻和这位城里来的年轻人有关。他们表达感激与感谢,无非就是“上地里看看”“来家坐坐”“来家吃饭”。偶尔,也有年轻的农民会向他们的“隋总”递上一根香烟,以传递他们最为朴实的情感。
收割机终于下地了,那轰隆隆的声音从村东头一直传到村西头,奏响了民乐村几十年来最为浑厚和欢快的丰收之歌。
“平均亩产1200斤!民乐村1100公顷水田为高标准水稻田。”当测产的专家组在田梗上宣布测产结果时,整个村子沸腾起来。每一个村民的脸上都挂着笑,民乐村,终于名副其实,成为真正的民乐村。
李长江心里的石头终于落地了,脸上也露出了少有的笑。他带着村干部在村部里算账:经过土地整理后,除去水渠、道路,民乐村参与土地整理的两个小组一共新增耕地1136公顷。除了村民每人分到了1公顷土地外,村集体预留70公顷作为新生儿备用地,另外470公顷公开招投标进行对外发包,村集体十年租金收入1700万。民乐村还清了欠银行的400万贷款,又盖了育苗大棚,给每个村民交了社会医疗保险和意外险,村里还出钱建了自己的村民广场,也安上了路灯……
这一年,民乐村200多户建卡立档的贫困户全部脱贫。
李长江把他的“老捷达”送进了修理铺,经过师傅的一番保养,“老捷达”焕然一新。李长江的脊背终于又直了起来。村民们信任他,更敬佩他,凡村部号召的事儿,村民们都争着抢着响应。
村里的文化广场挂起了大红的灯笼,天一放黑,音乐便响了起来,妇女们换了衣服化好妆三五成群的在广场中央扭了起来。
放学的孩子们或在干净的村路上疯跑,或几个人约好在村里的农村书屋读书或自习。
一直享受低保的刘淑霞越发地喜欢串门了,她新分得的1.2公顷水田已经全部流转出去,仅流转费用就有1.2万元。村里聘请她做护林员,每年给她5000元护林工资。虽然她的腰因为常年劳疾早已经无法挺直走路,她走路的背影永远像一个大问号,但因为腰包鼓了,她总觉得自己的腰杆是直的。她每一天的每一步都是直着腰杆子迈出去的。
有一次,村里来了几家新闻媒体的记者要求驻村采访,村上没有招待所,记者们只能分散到村民家中吃住。刘淑霞听说后,弯着腰特意跑到村部申请让客人们来自己家吃住。记者们在刘淑霞的家里一住就是一周,临走时,给这位总是笑盈盈的老人留下2000元伙食费和住宿费,刘淑霞死活不要。记者将钱偷偷藏在了被褥底下,刘淑霞便弯着腰一直追到了村口,直到记者把钱收了回去,她才又弯着腰笑盈盈地走了。
一年前,刘淑霞还因为4块钱的豆腐切块大小不均匀,卖给她的那块体积偏小而与卖豆腐的小哥儿发生争执,还因为邻居家的鸡刨了她园子里的几棵葱而索要赔偿。
脱贫户老刘家的墙上挂起了四个字:“吉祥如意”。这是吉林省书法协会春节期间来民乐村为村民们写对联时,老刘特意让书法家写的,又让侄女到市里装裱后,挂在了墙上。不知何时起,老刘竟也喜欢上了舞文弄墨,在侄女家找来毛笔和墨汁,农闲时自己作几首顺口溜,然后有板有眼地用毛笔写下来。老刘的字虽然写得潇洒,但懂行的人一看便知道他缺少了些功底。李长江总是会鼓励人的,常与老刘念叨:“老刘啊,别总自己偷摸鼓捣着玩,哪天来村里写写,村里的对联,村子里墙上的标语,以后都包给你了。”
老刘嘴上一个劲儿地说自己不行,却偷偷地愈发勤奋起来,还在快手平台上拜了师父,每天晚上八点准时学习书法。他的的确确想好了一副对联,想亲手写出来送给村部。
春节前,民乐村新增加的稻田利用耕地占补平衡动态监测监管系统,以10等利用地的耕地指标进行交易,共为大安市地方财政增收9.6亿元。
增粮、富民、还带活了一方财政,这场发生在松嫩大平原上的去盐碱化改良探索,一举多得,利国利民,也为中国2亿亩“地球之癣”的改良和治理提供了行之有效的“药方”。
好消息不径而走,全国各地的盐碱地改良科研单位和企业正向吉林省大安市汇集,带来了越来越多的改良技术和产品以及越来越多的资金和项目,为了在科研单位和企业当中遴选出更有效的技术和模式,吉林省自然资源厅联合大安市政府在大安市万亩盐碱地上搞起了盐碱地改良技术大比武,十一家科研单位和企业带着技术和资金前来“应战”。
大安市、白城市、松原市……盐碱地改良的大军正带着更为成熟的经验,更为雄厚的资金,更为远大的理想目标,挺进更多的荒芜之地……从此,不但民乐村的村民因“癣”去而“民乐”,广袤的松嫩大平原、中国更多的盐碱地上,所有因“地球之癣”而苦的农民都将因“癣”去而“民乐”。
作者简介:孙翠翠:女,吉林日报社农村部记者。吉林省作家协会报告文学委员会委员、长期关注三农问题,致力于大米品牌的策划、宣传与推广。曾获吉林省优秀记者、吉林省优秀慈善新闻工作者、吉林省盲人协会爱心大使等称号。
注:本文已获作者授权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