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子非鱼

拙云2013-12-05 10:51:18
    阳台上一撇瘦瘦的鸟影捉去了我的视线,忽的我才想起,有许久没看见鸟了,也许久不曾听见鸟鸣。那些鸟好似躲起我来了,只是今日泄漏了形象,不过也只是一撇从它长长的尾巴上落下来的黑影。但仔细瞅过去,那影儿其实也不能算黑,边缘浸在了阳光里,楚楚的像一块透明但并不闪亮的黑水晶。
    我是在矇矇的刚完成午睡的眼睛里瞥见那抹黑影的。那影儿颤动着闪烁,让人可以想见那鸟撅着屁股翘着尾巴抖抖索索的模样。我是有多久没有抬着眼镜仔细地去看这些小东西了?想那年我住在E栋的时候,窗外密密麻麻的是一丛丛的树,每日清早,总是那唧唧的鸟鸣、刺喇喇的翅膀扑动的声音先发现了沉睡的我,再在合适的时候把我叫醒,那是怎样满窗的惊喜啊。现在好容易才看见一只,却还是那瘦瘦瘪瘪、抖抖瑟瑟的一只黑影,不禁伤起心来。
    那些鸟儿,是躲起来独自清闲去了么?真要半路拦一个住E栋的人来问问,是不是还能听见那鸟叫,是不是远离清闲的那个人,却是我了?
    其实我未必真是糊涂到竟不知A栋前后左右都没有什么栖鸟的树,我伤心的是自己竟能离了那滴溜溜露珠在荷叶上跳似的鸟声那么久而无知无觉。现在学习是忙乱的,心也被各种琐事占满,大概就是有鸟声鸟影,也难能找个缝钻入耳里,沉入眼底吧?虽然耳孔还是那么大,眼睛照样天天要睁,但谁被骂将一句“不务正业”而不脸红呢?但这样战战兢兢地务“正业”,实在太累。
    之前的生活不能算有情致,但像“风一句句吹得像情话,暖暖的柔柔软软”这样的句子,还能不时地从脑海里冒出来。会对着天空冥想,会躺在草地上沐浴太阳,下雨了会打把伞到处发呆,会知道今晚是不是繁星满天,也关心木棉花吐出火舌时的模样······现在倒好,像了那枯黑瘦瘪的鸟影,脑袋里装着粗糠,再也冒不出以前那样水灵的句子来了,有的只是一些一捏便窣窣响,内里虚空的无营养的想法啊!不管如何,我是决计要去找回我那泛着活水的泉眼的。
    于是我关心起那吱吱的秋虫了,于是我静悄悄写诗了,到处走走了,在落了霜的黎明,我发现三圣湖掉了一湖的星星了,星摇曳了,灯朦朦了,我又醉着睡过去了。
    当我可以用数学来描述鸟的飞翔轨迹,却忘了鸟儿从一棵树扑到另一棵树时的快活的模样,又有何用?当我可以用物理来研究鸟音的振幅频率,却听不见晨昏啁啁啾啾似争论般唱演的啼啭,又有何用?当我可以用生物学知识来认知鸟的繁殖迁徙,却从未往空地上撒过秕谷,从未用手抚弄过鸟羽,又有何用?学习本来是要了解这个世界,学习本来是要打磨我们迟钝的感官,可现在怎么是背道而驰了?抛弃了活生生的世界,让我们到各种理论里面去潜水,却从水中投出目光来看世界,一切不会有异样吗?我们还能在学习了大气对光的折射理论之后仍旧保存着“星星快活地眨巴着眼睛”的美好幻想吗?我们还会在了解了各种生物的生活特性后去做“用一朵花钓一只蝴蝶”的天真烂漫的事吗?当听说一个医生因对医学用心至专以致每一个活生生的人在他眼里都是一块块骨骼、一条条筋骨时,我感到悲哀和绝望。我们一切知识的习得,往往都来自课本,抽走了课本我们无所依傍了,我们不知道鸟叫声如何,对花瓣和草茎不甚了了,我们在活脱脱的世界面前支吾了,彷徨了,不知所措了,只知道用那像乌鸦一般黑却半点不像乌鸦的一串串文字来描述。可生命的感悟,是只潜心于密密麻麻的文字就能做到的吗?
    我要学习生命了,因为我就是一个生命。当生命与生命遭遇,那是要碰出另外的生命来的——那些悲喜是有生命的,那些思绪是有生命的,就是变作文字,也是活泼泼的哩。当我们把生命彼此嵌入时,更多的是难得的感动,感动时便要落泪,眼前便水濛濛,万物就都模糊起来,泪滴下后,万物又都亲切起来,这一次次的感动,就是一首首的诗。
    你不能说那缤纷的花盛开过后一片片都付与东风是一种遗憾,她孕育过花苞,她酝酿过花香,她美美地开过,满园的蜂蝶曾在她的身旁踟蹰;她也萎蔫过,凋零过,你不能说她什么都不曾留存,诗人为她写过一些极好的句子,小说家用她作过极妙的比喻,男人们掖着她送给了自己的爱情······
    所以你不能说望着天空冥想是无用的,那就像我正在开一朵思维的花。一瓣一瓣的,虽不能触摸,但却是真真切切的呢!
    所以你不能说我细细去听秋虫的吱吱是无用的,那就像我正在聆听生命的启发,一字一句,虽不能探究其来自何处,但总归是彻夜的叮咛。
    子非鱼,所以不能一直潜水。我想我很幸运地认识到这一点,并时常浮到水面换气,看看周遭的世界。我不能够,也不想一直潜水,因为一旦久违了水面上的新鲜空气,我恐怕会溺死其中,呜呼与这美丽的世界要作长久的别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