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老兵（三、四）
上海老兵（三、四）
作者/池征遥
（三）那夜无眠
“池正途、徐务广你们看，车停在真如站了！黄连长说到上海了，要我们准备下车呢！”
“这么小的地方，不像是上海呀！”
“真如离上海市区还远呢？”
许大才一连串向我俩提问。
车厢里好多人也在问：“这到底要去哪儿呀？”
很多人把头伸向了窗外。
眼前的车站很小，远处都是农田。
我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回答他们的话：“可能部队的营房就在这附近！”
但另一节车厢，有人开始下车了。
远处黄连长对我们大声喊着：“大家动作快些，把各自的东西带好，抓紧时间下车！”
大家这才收拾东西，挪动身体。
在出站口，我们看到车站内外有许多欢迎新兵入伍的大幅宣传标语，车站广场上停了很多军用卡车。
队伍集合后，新兵营孙营长讲话，他说：“同志们一路辛苦啦！我代表部队欢迎新战友的到来！你们已经到达上海，真如是普陀区管辖的地方，离我们营房上海大场镇沪太路马桥不远。望大家发扬我军“不怕苦不怕累”的光荣传统，乘坐军车前往驻地。一路上要小心，团结友爱，互相关照，注意安全！”
军车，一辆接一辆排成长龙，很是雄壮威武，向着前方驶去。
大约半个小时后，车队停在了营房外。大家下了车，排成一字长队，由部队干部带领走进了营房大门。
营区道路两边站着许多老兵，他们敲锣打鼓热烈欢迎我们，场面非常感人。
我们被带到营区最北边的几栋平房里安排住下。地下是草铺，按要求，我们挨个把被子铺好。
晚饭时，孙营长又跟我们讲话：“今晚大家临时住在这里，明天上午团领导要来看望你们，然后就要分散到各个连队去了。”
吃完晚饭，大家回到铺上，有的躺着，有的坐着，都在议论：“带兵时不是讲到上海吗，这上海是郊外啊！”“他们不会讲假话骗我们吧？”“不知明天会将我们分到哪里去？”从他们的交谈中，知道他们多数来自城镇，而且父母都在机关单位工作，家庭生活条件比较好，多少有点失望。
我当时心里也不平静。但仔细想了想：“这个时候不能有埋怨情绪。既然来当兵，就不能像在家里那样随随便便，想干啥就干啥，要服从命令听指挥。再说，这么多的兵，不可能都进市里去。这里是近郊，以后去市里浏览观光或执行任务的机会会很多。既来之则安之！”
世上竟然有这样的巧事。天黑前，我去门前散步解闷，遇见一名哨兵，随口问了他“知不知道某某部队的地址”，他笑着告诉我“就在营区不远处”。
我迈开双腿跑了过去，一下见到了小表哥张凤余和来部队探亲的大舅妈及未来的小表嫂。
三天前，我还去了大舅妈家辞行，错过了，没见着。真是“他乡遇故人”，别提有多激动有多高兴了。
小表哥是1968年入伍的，中等个、长方脸、人帅气、嗓子好、爱唱歌，原以为他会成为一名文艺兵，没想到在这二营部当通信员。
夜幕降临，和这些来自五湖四海的人在一起，开始了新生活。我躺在铺上翻来覆去，思绪万千。
透过小窗我遥望天空，月亮在云间穿行。军营的夜显得特别宁静，对亲人的思念忽如潮水涌来。
早晨未婚妻孙悟珍为我送行的情景，像电影中的一幕幕画面浮现在眼前。
昨天她就从灯城的家里，只身来到我们在水口公社大礼堂集合地的门前等候我了。是她在人群中找到了我，把她亲手做的一双布鞋和一条围巾塞进我的背包中。
执手相看无语，唯有泪千行。
这次应征入伍去报名，我事先并没有告诉她。因为那时我的实足年龄17岁，担心不会被录取；怕她知道了不让我去；怕分别后见面难。
她是我从小学开始的好友，一条路上寒来暑往，春夏秋冬；一起参加宣传队，一起唱歌跳舞；共同走过了十多年。相爱后也一直没有分开过。
她曾经许愿：“只要你和我永远在一起，最后过着普通人的生活，传宗接代，养儿育女，延续香火就满足了。”她是不同意我参军的。
但是她的父亲孙本涛知道了这件事，却表示坚决支持。他曾经也是一名军人，参加过淮海战役，打过仗受了伤残，立有战功，退转回乡的。
她把我带回了家，准“岳父”确认了我们的关系，表明了他的态度，并要求自己的闺女：“要响应祖国号召，为巩固国防，保家卫国，理应送夫去参军。”
昨晚她住在水口镇上的同学家里，今天一大早又来到了我面前。念念不舍，千叮咛万嘱咐：“你在外一定要小心谨慎；要有决心和信心；要勇敢坚强；要当好人做好事；要照顾好自己；要常通信；不要担心我们；不要辜负家人的期望！”
她跟随队伍出发，送了两里地，直到我们从视线中消失。当年老区人民，“十送红军”的场面又重现。
我多么想把当天一路上的所见所闻告诉她，让她也分享这份快乐和喜悦。
第一夜我无法入睡，数着星星直到黎明。
（四）分兵联义山庄
我们新兵刚到部队的第二天，也就是一九六九年十二月十九日，记得那天下午团里来了几位领导，其中一人高高的个子身体很壮实，后来听说是团军务股的参谋， 他向我们简要介绍了部队情况。
原来，上海警备区有警备师，后改编为武警分为两部分，即南京军区守备一师，师部在南汇县周浦镇；南京军区守备二师，师部在松江县，都由上海警备区代管。
还有一个独立团由警备区直管，就是我所在的团。有四个步兵营一个炮兵营，还有一个工兵连，一个防化连一个通信连（又叫特务连），还有汽车队，修理所等单位。
警备区负责辖区内的军事管制和防务。
他简要介绍情况后，便拿出新兵花名册，站在我们队列前大声宣布：“这次分兵主要是本团的步兵营，原则是先分到各个营，再由各营分到各个连队。”
他点到名的，一一走向了所在的营。
“一营的走了，二营的也走了！怎么听不到我们？”许大才、徐务广悄悄的问我。
“别着急，下面可能就轮到了！”我在回答他俩时，心里也发毛，有种莫名的紧张。
“下面开始点名去三营的。”
我们都很期待去三营，听说南京路上好八连就在三营。
“许大才、徐务广，你们去三营！”他们大声应答后，几乎跳了起来，立马转过身来和我握手告别。
唯一熟悉的两个老乡走了，我突然感觉很孤单。
后来，听说他俩最终分到了三营九连。与当时的一二三营还有炮营都在大场马桥营房，和团部同在一个营地。
我被分到四营了，在市区。 这是我始料未及，又是久久期盼的。
车子急速前行，路越走越宽，傍晚的路灯越来越亮。
满眼高楼林立，街上车水马龙，到处可见霓虹灯在闪烁。
我的心情异常兴奋，此生终于来到了梦中的大上海。以前看过的电影《四季歌》《马路天路》《上海滩》等老歌、老电影，以及老师在课堂上给我们描绘过的上海景象，都在脑海中涌现。
我家住上海， 一代又一代，十里洋场大舞台， 中外名流寻梦来。
多少老外和老板，工人 、大亨、 还有小贩，生活多精彩，我的大上海。
我家住上海， 一代又一代，黄浦江边谈恋爱， 石库门里生小孩。西装旗袍多浪漫 ，大饼油条当早饭，生活多精彩。
我家住上海， 一代又一代，巨轮远航快扬帆， 相融天下通四海。世界聚焦新上海， 梦想成真看未来。
我赞叹不已： “上海，真的是魔都，是魔幻之都！就像《上海谣》里所唱的那样。这是上海人的，也是全国人民的骄傲和自豪！”
大约过了一个小时，车辆开进了四营营部，即人民广场新大楼，现在的上海人大办公地。
下车后，一共二十三人，包括水口公社来的我及吴忠鹏、陈正其、章正兵、刘云海五人，一同分到了四营十二连。同是水口来的另有龚长荣和李浩，被分到了十三连。
十二连住地在闸北区共和新路联义山庄。约过二十分钟，车子进了连队大门。
小院内万籁俱寂。
接收我们新兵的是一位排长，姓史，河南人。他告诉我们：“现在上海的形势和全国一样，文化大革命进入了关键时期。上海走在了前头，由乱到治，各个方面已趋向稳定发展，这与我们部队所做的努力是分不开的。我们连队现有的干部战士都去支左了，有的在学校，有的在奶牛场，还有的在工厂。你们在这里训练二十天后也要去参加支左。”
注：本文已获作者授权发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