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乡村百姓“三苦”

刘桂忠2024-02-29 12:31:41

乡村百姓“三苦”

 

作者:刘桂忠(江西莲花)

 

35年前,我在黄洋界脚下的宁冈县做被人笑话是四等乡丁的乡镇农技员。一个农字注定我面对的都是后来被砖家概括的“三农问题”,而“三农”的文化又集中在乡村百姓的语言。实际工作中,接纳和融入乡村百姓的语言,是完成工作任务(还不要说做好)的前置条件......很多方言俚语和与之相关的乡俗文化至今记忆犹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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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木【me】、打石【xia】和搅荸荠【bezi】,被乡村百姓誉为三件苦事。不曾忘记他们的分解:

“背木【me】”,即完全靠体力将山上的一根根圆木扛下山来。少则屯在家里,多则归拢在一个方便汽车来装木头的开阔场地,当然得有人夜间值守。否则就有被盗的风险。几根木头被盗还是小事,关键是一根根从山上背下来的苦。不是山高林密地方的人无法体验到“背木”的艰辛。山路狭窄,怪石林立,还往往急弯陡坡。否则就有较宽的便道,可以用板车拖拉木头,无疑比肩扛背驮省时省力啊。背木的苦,还不在于高强度的体力,主要苦在高度紧张。常说上山容易下山难,其实就是负重下山的难。尤其又饥又渴的时候,有气无力了,肩上的木头越发沉重,每往下移动一部都是打颤,一旦教没有踩稳,那真的就有可能一失足成一辈子恨了——轻则受伤致残,重则一命呜呼。问题是不背不行。山里林农,背木、卖木头,是最大宗的经济来源,世世代代的生机。所幸经济社会发展,深山移民,可以逐步拜托子子孙孙背木的命运。当然,山高不再林密也是原因,挖机与铲车开进了林区,还怕什么山高啊?唯恐不林密。所以这“背木”在大山深处,被乡村百姓誉为传统的“第一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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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石【xia】”,与“背木”一样,也已经成为过去式了。所谓“打石”,即完全靠体力开山砸石料。偏偏那个地方矿石例如石灰石等非常稀缺,有的那种石头,或者说适合做建筑打地基的石料、俗称“片石”的变质岩,容易破碎。于是催生了一种特有的职业——打石工,专门固守或受雇在石场打砸石头。八磅大锤与钢钎(或撬棍)相结合,熟能生巧,相互配合,从山腰砸下大石块的粗坯,再砸开、砸断成可以装卸的大小石块。这打石的苦,真不是一般人的体力可以坚持的。不仅如此,还要胆略、勇气与技巧。大石块砸下山,风险很大,弄不好人也跟着滚下来,那危险不言自喻。后来有了机械与电动加持,体力是大大减轻了,还是高危行业。再回来,基建基本不用这造价不菲的石料打地基了,一律改用了水泥砼。同时这石料场因为牵涉到采矿权的有偿,也因为对环境的破坏而被关停了。依法取得开采权的也不再使用打石工了。曾经因体力好高收入而骄傲的一代打石工也退出了历史舞台。那个苦,从此以后,即使有人想体验或想吃都没有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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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搅荸荠【bezi】”,字面上无从理解。乡村方言俗语,肚脐眼被叫做“荸荠【bezi】”,与荸荠的发音一样。或者是水田里长的野生荸荠最形象成年人的肚脐眼被俗称“bezi”?事实上,还不是其真正指向的人体部位或器官。在成年男女的语义里很多时候,不是说肚脐眼,也不是说荸荠(宁冈山区,稻田里常见野生的荸荠,而栽种的外形如大个算盘子的荸荠,我在那里不曾见识过),而是特指成年的性器官,通俗曰“屄”。例如骂“你妈个臭bezi”,就是“你妈的臭屄”。“搅”,“搞”的方言谐音。“搅荸荠【bezi】”,则明显是“做爱做的事”,比起直言“操屄”更诙谐有趣,至少不粗。还因为一个“搅”字很形象地描述了操的细节而被广泛接纳这个用法。当然,年少不知事,或正当渴望情爱与性爱的我,真的不理解“搅荸荠【bezi】”居然是“苦事”?还位列前三?经资深性爱者解读才懵懵懂懂觉得有道理——

一曰女人可以“赌假”,而男人无法“赌假”。“赌假”,本意是“赌钱时作假”,引申为“不用真功夫”。这个 只要有过性体验的男女都懂的。说白了,男人“操屄还需自身硬”。如果遇到“屄眼冇满”(即欲壑难填)的女人,或碰到女人恶意索拿卡要,那个苦一般男人是没有机会体会的,只有经历过的男人才会刻骨铭心。轻则如大病一场,重则落下病根,甚者一病呜呼也不是没有。此所谓“只有累死的牛,没有耕坏的田”。

二曰不得不为之,尤其劳而无功的,令男人即累又厌倦。或与身下的女人根本没有性趣,只是迫于婚姻关系偏偏又无法逃离,如同婚内强奸,还必须按时按质按量完成作业,那个苦不是体力的苦而是心里的憋屈。记得单位有油腻男被别人恶意或有所指地调侃。说他天天搞处女一样,只因他老婆不孕不育。没有想到这货不假思索出口爆料,说搞死人一样,冇一点味道。谁知他老婆就在身后,尽管没有底气,还是狠狠地怼她男人,说怎么搞啊!其实油腻男之所以被调侃,原来是风闻他与一个生育了三个孩子的农村妇女有染。再如身子下的女人不孕不育,或者因为种种原因被限制孕育,而局外人有不得其解,还被一个劲地催生或被嘲笑朖冇用怪在那个屄冇缝。那个苦在心中人未识,实在难以与“做爱做的事”相提并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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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想到的是,离开宁冈回到故乡,还是离不开“三农”。在乡村百姓的语义里一样知道了,故乡也有“三件苦事”之说。

“担长担【dàn】”、“穿【dio】皮裤【f】”,“穿【dio】到长衫挖【wai】生土【fù】”。

“穿【dio】皮裤【f】”,容易理解,与“搅荸荠【bezi】”是一个意思。

 “担长担【dàn】”,即担着担子走蛮远的路。难忘儿时的一次“担长担【dàn】”。应该是小学五年级,1976年秋的某一天。老师以劳动课的名义布置一项事后才知道是一项相当苦的劳动——去公社“碳井上【hai jEan lang】”(即小煤窑)“担碳【han】”,也就是学校食堂突然断烧了,不知出于省钱还是其他什么目的或不知是谁出的馊主意,竟然要五年级全班40多个男女学生(个别太矮小的剔除),徒步从公社的西面横穿公社到东面的“骇岭”去担小煤块,还自备工具。我傻,或认为不错。居然挑了两只“粪通”(装有提手的半大箩筐)。到了“碳井上【hai jEan lang】”,那负责过称的“保管”说笑我,这两个“粪通”就一二十斤,这么远的路,能担来担回就够了,还担什么碳。我还是坚持和其他同学但一样的,估计也就一边十多斤煤块。还上肩试了试,没有觉得什么吃力,便在大家赞许的目光下上路了。谁知道才下完那通往“碳井”那弯弯的山路,就明显感到步子无力了。于是越走越漫,越走越无力,越走越肚子饿......到后来,简直是双腿打颤,毫无悬念地落在最后。记得一直跟随同学走在最后的班主任,是我的堂叔。现在记不清了细节,最后是怎样担回学校的?老师有没有帮我担一程?因为还有其他同学,也有和我一样有气无力的。最可恶的是还要以《记一次有意义的劳动课》为题写作文。重点是要表现在困难的时候要想起什么而鼓起了斗志云云。比起如今的中小学以“研学”名义去户外或埠外活动,那个装备、那个保障,只能恨自己生不逢时啊。但比起研学的同学一停下来,就是“一人一机一世界”,又觉得那个时代的“劳动课”更有意思。 这“担长担【dàn】”的苦,根本的是路程远,中途不可以推卸,除非有人分担。老师跟在同学后面,还有一项职责就是监督同学因为难以坚持而偷偷丢弃煤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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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穿【dio】到长衫挖【wai】生土【fù】”。字面是说穿着长衫挖生土,其实泛指书呆子做如“挖生土”那样的体力活。“长衫”,是乡村旧时读书人的标配,犹如男式旗袍。如果穿着长衫的相声演员走下舞台就到工地上搬砖,想象一下就觉得可笑,甚至悲催。所谓“挖生土”,即抡起头开垦荒地。不要说头扎紧荒地里需要用力,还需用力翻起土块,单单抡起那头,就是力气活。这惯那笔头的手,哪有力气紧握头啊?何况,还穿着长衫就上阵,手脚也动不开啊。那个憋屈的样子,旁边人看着觉得累。之所以把“穿【dio】到长衫挖【wai】生土【fù】”列为三苦之一,估计还是嘲笑读书人手无缚鸡之力,或者是看不起那些读了好多书偏偏又没有“读出书”(即没能谋得相应的饭碗)的、可能还自命不凡、自以为是的所谓“读书人”。呜呼,生活中的确有那么一些读书人,高不成低不就啊。当然,也有些读了不少书的乡村男女,最终迫于生计,或迫于无奈而选择了放弃,所以常有戴着眼镜的男女夹杂在乡村的普通劳动者中间。不过如今真不需要“挖生土”之类的体力活了,也就少有人调侃读书人干体力活的笨拙了,至少不会当面嘲笑了,毕竟读了书的人,有文化有知识,能想出常人不易想到的主意、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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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本文已获作者授权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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