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春节
作者:贠靖
春节,是一个牵挂的节日。隋代诗人薛道衡《人日思归》曰:“入春才七日,离家已二年。人归落雁后,思发在花前。”
这首诗作于公元585年正月。此前的584十一月,薛道衡以内史舍人散骑常侍身份出使聘陈。聘,在当时是一个外交辞令,也就是出使互访,旨在协调分歧,修好关系,从而实现各自的政治目的。
正月初七,恰逢人日。时人尚在新春的喜庆氛围之中,而薛道衡却背井离乡,出使陈国。按年岁来算,由旧岁进入了新年,他离家已二年了。这里的“二年”本来不过二月有余,但作者却写作“离家已二年”,内中寄含了他离家思乡度日如年的心情。
回家的日子要落在春回大地北飞的雁群之后了,但想回家的念头却在春花开放之前就有了。
这是一种怎样的思乡心切。
家,在很多人的内心深处,是一道抹不去的牵挂。回家过年,就是为了了却那一份牵挂,为了喊一声爸妈,看看家里的亲人过得怎么样了。但这对于那些不能回家过年的人而言,却是一种奢望。
望着街上的人一群一群的拎着大包小包,踏上回家的路,他们的眼里有亮晶晶的东西在闪动。
年三十,吃罢中午饭妻子就开始忙活起来,剖鱼、煮肉、炸豆腐,待到春晚开始,满满的一大桌摆上来,一家人举杯相碰,围坐在电视机前,眼睛-眨不眨地盯着屏幕,一边看一边点评哪个节目好看。
不知不觉,窗外已响起爆竹声。噼噼啪啪的,由远及近,逐渐响成一片。这时家家户户的窗户里就沸腾起来。有人跑到院子里去,捂着耳朵,欢跳着,迎接新年的到来。
初一下楼,平时热热闹闹的院子里,大街上,很静,鲜有人声。偶尓,一辆公交车驶过,偌大的车箱里,就只有一两个人。看来,人们都回家过年去了。而公交车司机,他们仍然在照常上班。
又一辆车过来,装点一新的车箱里空荡荡的,只有司机师傅一个人。我冲他挥挥手:“嗨,师傅——新年好!”他也朝我挥挥手:“新年好!”
望着远去的车子,我转过身,旁边工地上看大门的师傅正瞅着我。他不解地问:“我瞧您在这转半天了,咋不回家去过年呢?”我说:“家里的父母都不在了。”他唔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您不也没回嘛!”我说。“呃,我啊,习惯了,已值守两年了!”他朝我招招手:“进来坐坐吧?”
门房不大,里边生着炭炉,上头一只水壶扑扑地冒着热气。他过去挑起炉盖,掩上火,给我沏了一杯浓茶。又掏出一支烟递给我。我摆摆手:“嗓子不舒服,这几天老咳。还是您自己抽吧。”他就自己点上,抽了一口,呛得咳了起来,咳得肩膀一颤一颤的,咳出了眼泪。
“瞧我,这点出息,一根纸烟也咳成这样,让您见笑了!”
“哪里”,我朝工地上扫了一眼说:“这当领导的也太不近人情了吧,连着两年都让您值班?”“不怪领导,是我自己要求的。”“您自己要求的?”我不解地打量着他。他挠着头,不好意思地笑笑:“是嘞!不瞒您说,过年回家太贵。我家是四川的。我查了一下,春节前那几天,机票不打折,一趟就得两千多块。到了成都,还得倒长途车,也要花钱。”我说:“可以坐高铁呀。”他说:“不是没考虑,高铁来回也得五六百呢!再说了,票也不好订。回家就呆几天,还得再回来。”他脸上红红的:“有那五六百块钱,娃儿一年的课本费都够了。过日子得精打细算呢!”
我心里有些酸酸的,叹了口气,故作轻松道:“大过年的,说点开心的。快跟我说说,你们那里过年有啥好吃好玩的?”“那可多喽!”他掐灭烟头说:“吃的有烟熏腊肉、麻辣香肠、坛子肉、粉蒸肉、卤鸭子、炒豌豆尖,还有咸烧白、甜烧白、酒酿汤圆!”他说得两眼发亮:“至于耍的嘛,除了走人户,还有灯会、庙会,春倌说春。那川剧、平书可好看啦!”
“经您这么一说道,我都忍不住想去喽!”“那就等过完年春暖花开的时候去耍耍吧。”他说:“我们四川好吃好玩的可多喽!”
我问他家里还有什么人,他说:“有老婆,还有两个娃娃。”又说:“我老婆那人可会过日子喽!我跟你说,我们刚结婚那会,家里太穷,日子过得可不如人喽。有一年过年,就买了两斤肉,年三十添了一大锅水,想多熬些汤。没想到肉放进去,只顾了说话,熬过了头,等揭开锅,就把肉给熬落锅了。那可是用来招待亲戚的,你说肉熬没了,可咋整哩?为了这事她抱着头,蹲在炕头上哭了一宿,到了大年初一早上,两眼哭得红肿……”
他说着,停住了。扭过脸去,有些哽咽:“瞧我,大过年的,跟您说这些干啥?不过现在日子好过喽!”他擦擦眼睛说:“年前我早早地就把钱给他们打回去喽。现在日子好过了,只要有钱,想穿啥买啥,想吃啥买啥!”“是的,想吃啥买啥!”我附和道。
“怎么,就没想着让嫂子和娃娃过来耍耍?”我岔开话题问道。“叫过好几次喽,他们不肯来!”他苦笑道:“她那个人吧过日子是把好手。但有一样,就是太抠门。我叫了几次她都不肯来,嫌来回车票贵!”
从药厂出来,我心里五味杂陈。既为他家过上好日子高兴,又为他过年不能回家团聚而感到缺憾。
我继续低头往前走,路上不时有车子驶过。
记得三十年前我刚来西安那会,高新区还是一片庄稼地。有一个周末,我去东大街的新华书店,回来时从钟楼上车,到了高新区特警队那一片,一下车就懵了:眼前是一大片苞谷地和稀稀落落的农舍。我站在那竟不知该朝哪里去。
如今,这里已耸立起一大片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
望着高楼大厦后矗立的塔吊和三三两两进出大楼的人,我不由心生感叹:这个春节,有多少人是一个人的春节?为了大多数人过好年,他们舍小家顾大家,仍然在坚守着。
或许正是有了他们,才有了这座城市今天的变化。
注:本文已获作者授权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