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永不凋谢的橙花

邹安音2013-11-28 08:14:57
    外公病逝时,正是橙花盛开的时节。
    母亲说,临终前的外公,静静地躺在病床上,瘦削的身子像一片枯黄的秋叶,飘零在生命的尽头。他伸出干枯的右手,指指大门外,呆滞的目光突然有了一丝神气,翕动着的干瘪嘴唇想要努力说出点什么,然而他终于什么也没有说出来,最终只是艰难地喘出一口痰后,便与世长辞了。
    此时,茅檐下院坝边那爿乱石堆砌的竹林地里,独有一棵挂满水珠的橙子树,傲立于淅淅沥沥的春雨中,且在春风中灿灿然地盛开着花骨朵,悄然装点着小院的春色。那一片片不起眼的雪白花瓣,散发出弥久的馨香;遒劲的树干里,也蕴藏着无限的生机与活力。
    青丝盘髻的外婆率着年幼的大舅、二舅和母亲,把外公的遗体安葬在了青葱的橙树下。雨珠簌簌而下,仿佛外婆的泪滴。母亲说,外公是卖苦力的。每天五更起,他就得摸黑去十余里外的山里煤窑出煤,然后再挑过崎岖的山路,回到山外卖与大户人家,以赚取微薄的钱粮,拿回家养活嗷嗷待哺的几个幼子。不管春寒还是秋雨,不管夏阳还是冬雪。常年的艰辛与劳累,使得外公的背弯了,声音嘶哑了,喘咳嗽得更加厉害。母亲说,有一天外婆用自己积攒了很久的一点钱粮换了别人家的一株橙树,小心翼翼地移栽到了自家的庭院,她多么希望能理气化痰的橙子可以让外公的病渐渐好转起来。
    然而,当暗香幽幽的橙花第一次灼灼放光华的时候,一片青枝碧叶间,在春天缤纷的落英里,外公却成了花下的骨魂!
    从此,孀居在家的外婆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生活的重担一下全落到她的肩上,她白天干最重的活儿,想尽各种办法挣钱,以养活一家人。院坝边那棵苍翠的橙子树却有着顽强的生命力,只把根漫游到乱石的最深处,充分吸取着土地的营养和汁液,只为春华与秋实。待到硕果飘香的金秋,它就把一枚枚硕大的果实缀满碧绿的枝桠,带给外婆一丝丝欣慰的笑容。外婆先摘一篮送邻居,后摘一篮送亲戚,余下的卖了攒钱,留作孩子的学费和家里的生活费。
    橙树年年在长高长粗长壮,橙花开了一春又一春,外公坟上的青草也几度枯又荣。岁月的河流悄然流淌过外婆光洁的额头,也流走了她的青春和容颜,只在她两鬓间留下斑斑的白发。由于外婆的艰辛劳作,原先破旧的茅草屋,已被四间青砖大瓦房取代。几个孩子也都长大成人。
    我的童年有很多时候都是在外婆家度过的。橙子树下就是我们天然的游乐场,我们玩着那个年代才有的游戏,打弹弓,滚铁环,跳绳等。然后趴在树干下看蝉们,它们最喜欢在树下的石头缝隙或者土里挖洞做巢,产下宝宝后就爬上树梢“知了知了”不停聒噪,非要显示自己的存在和当父母的重要。蝉宝宝们成长的过程也是惊心动魄的,先爬出洞,然后在树叶或者竹枝上凉下自己身上褪下的皮,然后就远走高飞了。记忆中闪烁的画面便是盛夏时节,遥望银河闪烁的星星,白发蟠然的老外婆搂外孙女入怀,坐在瓦房下庭院茂密的橙树下,讲述一个或者悲戚或者哀婉或者喜乐的神话故事,而听得最多的,则是这颗橙树的故事和传说。
    枝繁叶茂的橙树如一把冠盖如云的大伞,庇护着外婆走过几十个春秋,岁月的年轮同时也磨走了它的华年,它渐渐老去,根部被虫子噬空,枝桠也渐渐干枯,它最终在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被风刮削了翅膀般的枝桠,只留下光秃秃的树干,兀立在风中呜咽。是年,外婆病逝。大舅二舅和母亲把外婆合葬于外公的坟冢。
    又是橙花飘香的时节,时光已经来到了公园2013年的春天。我念完大学参加工作,之后成家立业……。身处异地的我,看着远处近处高飞的风筝,别样的思绪牵扯了我的魂灵。领着孩子,回到老家带上年迈的母亲,我开车沿着宽阔的公路前行,我要去拜祭外婆和外公的骨魂。不再走过童年记忆中弯曲的山路,下了车后,面对一个翠竹环绕的小院,我驻足凝望,满眼的新绿已经浓浓地铺满原野。在两幢精致的洋楼旁边,有一大片青翠的橙子树林子。童年走过的荷塘边,春水在荡漾,群鸭在戏水。母亲说,那是大舅和二舅的家。表兄们虽然没有考上大学,但是后来都在广东深圳打工,几年前他们都回到老家,先后在老家开了石头场,过上了富足翔实的生活。
   我深埋于橙树之下的外公和外婆啊,多么希望你们能睁开双眼,去看看面前的这片橙子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