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父亲的故事

牛银万2023-11-22 18:29:15

父亲的故事

 

作者:牛银万

 

父亲与狗

 

父亲生前有一条狗,是他赶着马车去乡政府办事的路上捡的。

那时,村里去乡政府的路还是坑坑洼洼的土路,回来时,透过飞扬的尘土,父亲看见路旁的土坑里卧着一条狗,停下车走近一看,狗一条腿受了伤,正流着血,已无法行走,它看见父亲,用哀怜的目光看着他,父亲的心一软,把它抱起放到车上,并简单地进行了包扎。回来后,他用盐水反复清洗狗腿的伤口,重新用布条缠住,在院墙旁搭了个简易的窝棚,一日三餐喂养起来。

在父亲的精心照顾下,狗的腿伤渐渐好转,一周多就能行走了,于是,父亲就把它从窝棚里放了出来。

狗放出来后,很懂得感恩,不仅没离去,还肩起了看护家的重任。只要一来生人,它就用前爪不停地抓门,抓一会儿,如果还不见主人出来,便对来人狂吠。狗很懂事,虽狂吠但从不咬伤人,它知道咬伤父亲是要承担责任的。有了这条狗,家里再也没丢过东西。

狗对外人不留情,对家人却特别友好。这条狗我一直没见过,年底回来过春节,狗见了我,不仅不咬,而且还舔我的裤腿,特别地亲热。

因为怕狗咬,村里很少有人来我们家。狗每天无所事事,吃饱喝足后就在树荫下昏睡。于是,父亲就领着它下起地来。

狗像一个忠诚的卫士,每天跟在父亲的马车后面。在路上,它有时左顾右盼,有时跳起来逮飞虫。父亲在地里劳动时,它蹲在地旁的渠梗上,静静地看着父亲。父亲累了休息的时候,它用爪子掀开饭碗上的笼布,跑到父亲身旁,示意父亲用饭。父亲很心疼它,时不时到渠里捉几条小鱼让它食用。

有一年,家里的老鼠突然多了起来。因为没有养猫,父亲就在晚上把狗接回家,让它逮起了老鼠。俗话说: 狗逮耗子多管闲事,可这狗却很爱管闲事。老鼠一出洞,它就猛扑上去,吓得老鼠在地上到处乱跑。于是,一段时间,家里的老鼠少了许多。为了鼓励狗,父亲给它的脖子上系上红布条。狗很高兴,常常在院子中走来走去、蹦蹦跳跳,像是在炫耀,又像是在撒娇。

一年冬天,家里冰冻在院中地窖里的猪肉被盗了,父亲去乡派出所报了案,一个多月也未能侦破。狗也许感到自己失职了,很少进食,卧在老柳树下不吠不叫,像是在自责。一天,院里来了个村里的人,狗猛地扑上去,来人吓得拔腿就跑,狗一路追赶,把来人追到了家里。父亲觉得不对劲,跟着狗来到这户人家,从凉房的窗户向里一望,发现这户人家的猪肉和丢的一模一样,在证据面前,这人终于承认了盗窃的事实,由于认错态度好,父亲原谅了他。

几年过去了,父亲和狗都老了。父亲已不能下地劳动了,狗的眼珠变黄,眼皮垂下来,毛也掉了不少。于是,狗陪着父亲整天走东家串西家,或者晒太阳,父亲生病,它像一个孝子一样,默默地陪在身边。

父亲去世停灵的日子,狗每天蹲在棺材旁守护,默默地流泪。送葬的那天,它跟在人群后,把父亲一直送到了坟地,人散后,狗久久不肯离去。

一个大雪纷飞的夜晚,狗死了,在院中的老柳树下被冻成冰棒。

我们不忍心剥皮吃肉,挖了个深坑,把它安葬在父亲的坟旁。每逢祭日,我们给父亲供奉烧完纸后,总不忘给狗也供奉点。

 

父亲与马车

 

父亲生前有一辆马车。

这辆马车,是村里分的。车辕是两根方形杨木,锈迹斑斑;车身是柳木板,残缺不全;轮胎磨损严重,里胎打满了补丁。

父亲不会骑自行车,因此,马车是他唯一的交通工具。

拉车的是一匹老马,很瘦,走得慢,但非常卖力。

父亲每天赶着马车,拉上母亲和劳动工具,哼着小曲儿,慢悠悠地下地。到了地里,卸车后,他把马栓在渠水旁吃草,收工的时候再套上。回来的时候,他总不忘割些青草,放在栓马的木桩旁,让马慢慢享用。

在春耕和播种的时候,马除了拉车,还肩负着拉犁和耧的重任。

父亲很爱护马车,如遇下雨,他把车推到柳荫下的简易车棚里,收好绳套,用木头架支起。为了防止车棚漏水,他用塑料布或麻袋苫住车,放两块砖压上。不出工的时候,他常用钉子钉松动的车板。马车很少外借。如外借,他一再叮嘱借车者注意爱护,等还回来时,要仔细检查好几遍。

到城里卖蒜或拉庄稼时,为了多拉些东西,他在车上架上四根木椽,用铁丝牢牢固定。卖甜菜时,把铁皮扎上围成桶状,装满盖上麻袋,用粗麻绳勒紧。

马车经常给本村的人娶媳妇。娶媳妇时,父亲要亲自赶车,娶媳妇是义务,分文不取,人们知道他爱抽旱烟,往往就送一些烟叶。

到乡政府办事时,父亲都要赶着马车,一是为了代步,二是为了到修车铺补替换下的破胎。

最让我难忘的是,每年秋天,父亲赶着车拉我们去赶集。走时,他把马车打扫得干干净净,铺上麻袋,让我们坐在上面。还不忘给马带一捆草。到了集市卸了车,父亲把马栓在车辕上,马慢慢吃草。他蹲在车旁,卷上一支旱烟,一边抽一边笑着看我们玩耍。

有一年,马病了,卧在地上几天起不来,父亲请来兽医也回天无力。马死后,我们不忍心吃马肉,父亲剥了马皮把肉全卖了。

没有马,父亲失去了交通工具,于是,他东借西凑,买了一头骡子。骡子很有劲,但刚买回来时不听话。有一次,在拉庄稼走在小桥上时,骡子猛地向前一窜,把父亲从车上摔了下来,幸亏躲得及时,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后来,村里很多人买了四轮车,可父亲一直用马车,他说用马车自在。

一年冬天,父亲病逝,为了让他最后坐一次心爱的马车,出殡时,我们赶着马车,把他慢慢送到了坟地。

每到祭日,我们在买纸火时,总要买一辆大马车,看到马车在熊熊大火中燃烧时,我们仿佛看见他正赶着车,哼着小曲儿,慢慢地远去……

 

父亲与旱烟

 

父亲一生都抽旱烟。

他烟瘾特别大,没事的时候,坐在炕檐边,弯着腰,低着头,边琢磨边抽,能接连抽好几支。

他抽烟的动作很熟练,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夹着烟,嘴一吸再张开,看似要吐出,但马上又吸进去,从两个鼻孔中冒了出来。

旱烟是烟叶揉成的叶末。

烟叶多数是从城里买,有时自己去买,有时让人捎,有时我们回去时买。起初,他在地里种一点,但觉得种的不如买的好抽,后来就不种了。

父亲抽过很多产地的旱烟,但他最爱抽的是哈达门产的,哈达门产的旱烟味道纯正,不苦不辣,有一股淡淡的清香味儿。

父亲卷旱烟的纸,大多是我们写字用过的旧本子,没有旧本子,有时用废报纸,有时用牛皮纸。下地的时候,他常把纸裁成条子,和烟末装在一起,劳动空隙,坐在地头上卷上抽。

为了控制他的烟量,母亲常常搜去他身上的钱,没有了钱,他自然买不成烟。可烟瘾发作时,不得不到邻居家串门抽上几支。有时,实在忍不住还到处捡烟头,母亲看到后心软了,慢慢就不控制了。

村里有人来我们家,如果是烟民,父亲做的不是倒水,而是拿出旱烟和纸,让对方卷上一支。

我们知道,旱烟叶杂质多,对身体危害性大,因此,每次回家,就给他买一二条卷烟。可卷烟他大部分招待了客人,自己很少抽,他说抽卷烟不如抽旱烟过瘾。

因烟抽得凶,他咳嗽一天比一天厉害,有时一咳老半天。我们劝他戒烟,他却说:每天不抽几支全身没劲,劳动没力气;睡觉时不抽一支睡不着;早晨不抽一支爬不起来。

我原来也抽烟,有时看着父抽旱烟那种很香的样子,我也卷一支。可抽上两口,嗓子火辣辣的,呛得两眼都是泪,咳个不停。

后来,城里没有卖烟叶的地方了,父亲又在地里种了起来。

叶子初长成形,他就迫不急待地摘下来,摆放在窗台上晾嗮,稍干后一点一点揉着抽。秋天,烟叶收回晾干揉碎后,他就装进布袋,吊在凉房的檩子上,吊在檩子上,是为了让烟叶进一步风干,防止发霉变质。

父亲抽烟从不浪费,每抽一支,一直抽到根部烫嘴为止。抽完后,把烟头仅有的一点烟叶也收集起来。为了节约,他连烟的秸秆也舍不得扔掉,晾干捣碎与烟末掺和在一起。

他生病住院的日子,医生不让抽烟,我们看见他烟瘾发作时难受的样子,就让他闻卷烟,他一闻老半天,闻着闻着,就慢慢睡着了。

父亲去世后,他吊在凉房的烟叶还有半袋,裁下的卷烟纸还有一厚叠,放在家里的红躺柜上,为了让他在另一个世界过烟瘾,在安葬时,我们和纸火一并烧了。

 

注:本文已获作者授权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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